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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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雍容愕然。 ……他平时就是这样从朝臣和宫人们的眼前失踪的吗? 罢了,他肯走就好。 姜雍容回房将剩下的奏折看完,收好,再将冕冠一起放进箱子里,寻思着风长天送箱子来可以说是赐东西给年年,那箱子从清凉殿抬出去该用什么名目? 不一会儿便到了饭时,鲁嬷嬷带着思仪上菜,一样一样端了又端,摆了一桌。 姜雍容意外:“怎么这么多菜?” 平日里她们三个人,三四样菜就够了,今日不单样数多,还有一碟卤牛肉,一大锅羊肉汤。 她一瞬间便想到一个可能,目光扫向鲁嬷嬷,鲁嬷嬷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正要说话,外头就传来了铿锵之声,那是羽林卫身上的铠甲在走动之时所发出的特有声响。 是羽林卫们发现皇帝不见,找到这里来的? 姜雍容脑子里还转着这样念头,就见一条长腿迈过门槛,风长天穿着一身铠甲进来,头发比之前下树时更乱了一点,他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羊肉!好好好,香得很!” 姜雍容:“………………” 这人怎么又来了?! 思仪“扑哧”一笑:“陛下怎么穿成这样?” 风长天已经坐下,挟了块羊肉扔进嘴里,“那身衣裳太不方便了,找人聊个天都不行。” 姜雍容的眉梢忍不住抽动一下:“陛下,您的衮服呢?” “主子,先让陛下吃饭吧,陛下辛苦一整天了。”鲁嬷嬷手里给风长天盛汤,口里道,“陛下的衮服我已经收起来了,一会儿陛下回去时就可以换上。” 又给风长天布菜:“陛下尝尝奴婢做的卤牛肉。娘娘说陛下初来京城,宫里的菜只怕不太合胃口,就命奴婢做两道北疆菜。” 姜雍容看了鲁嬷嬷一眼。 鲁嬷嬷只笑吟吟看着风长天,脸上快要笑出一朵花来。 “可不是!当皇帝着实没什么意思,一张饭桌摆是摆得老长,尽是些炖肉炖菜,要不是饿了,谁有功夫吃它?”风长天据案大嚼,十分满意,“鲁嬷嬷你很好,要不要去爷的隆德宫?” 鲁嬷嬷已经略约摸出了他一点性子,笑道:“陛下喜欢,只管来吃就是了。离了这里,奴婢说不定就做不出这种滋味了。” 果然风长天不单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有道理!” 宫门上忽然传来拍门声,思仪去应门,只听得羽林卫一阵嚷嚷:“宫里进了贼人,我们需得进来搜查。” 思仪见人就能聊,羽林卫里头也有相熟的,便问是怎么回事。 姜雍容在里头只听得那羽林卫道:“小心点,很可能是个武功高手,我们有一个兄弟被打晕扔在路边,连衣服都被剥了。” 姜雍容看了看风长天身上的铠甲:“……” 这位被搜查的贼人正在大快朵颐,还振振有辞:“爷是皇帝,要脸,当然不能逼别人脱衣服给我。” ……所以你就替别人脱了。姜雍容默默在肚子里道。 外面思仪借口说小皇子睡了,怕吵着小皇子,将羽林卫的搜查拦住了。羽林卫也知道这位小皇子好像甚得新皇宠爱,当下也不敢硬来,依言去别处搜索。 风长天吃起东西来风卷残云,很快便搁下了筷子。姜雍容向来是细嚼慢咽,每餐费时甚长,但这会儿皇帝都吃好了,她也不便再吃了。 风长天开了箱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冕冠。于是他一把抓起来往头上一扣,然后检视一下奏折里的摘要,喜得龙颜大悦,唤鲁嬷嬷,“取爷的衣服来。” 陛下更衣,按说要人服侍,但屋子里的三个人都还没上前,铠甲就解在了地上,然后胡乱套上了衮服。 姜雍容直想送他一个词——“沐猴而冠”,可偏偏他的身形高大,衮服又极庄严华美,就算是穿得乱七八糟,居然也没妨碍他的气势迫人。 姜雍容诚心进谏:“陛下乃万民之主,有无数国事要忙碌,且一举一动都万众瞩目,还望陛下慎言慎行,少来这僻静之地,以免落人口舌,为人非议。” 风长天微微一笑:“爷要不来,你怎么把这箱奏折给我送去?” 他一面说,一面就把那要三人才抬得动的楠木箱子轻飘飘托了起来,“是雍容你说,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爷只有辛苦一点喽。” “……”姜雍容倒没想到这里一点。他武功高强,来去无踪,由他来拿箱子,确实最妥当。 但,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天天扛着一只箱子在皇宫里飞檐走壁,这景象实在是过于奇幻。 风长天托着箱子就走。 姜雍容带着鲁嬷嬷思仪跪送,风长天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姜雍容的手臂,笑道:“别跪了,快去吃饭吧。我瞧你才啄了那么几粒米,哪能吃饱?” 他的手修长有力,只这么轻轻一托,肌肤的热力便穿过衣料直透肌肤,姜雍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臂,垂首道:“妾身谢陛下体恤。” 姜雍容耳边只听得风长天一声轻笑,再抬头时眼前已经不见了人。 但手臂上的那股热力仿佛还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略这种不太适应的感觉,口里喝道:“鲁嬷嬷!” 她心情好时喊“阿姆”,平日里喊“嬷嬷”,一旦直呼姓氏,那就是生气了。鲁嬷嬷早料到此着,不声不响地跪下了。 “我知道主子气什么,但就算是主子生气,我也会这么做。主子你看见了,昨天人人以为小皇子不受陛下待见,所以阖宫都想看着他死。今天人人见陛下看重小皇子,所以人人都想奉承。只不过是一天功夫,小皇子的日子便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这点主子也一样!” 鲁嬷嬷说道,“主子入宫五年无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但如能拿下新皇,主子就能重新成为皇宫的主人,重回坤良宫,那才是主子该待的地方——” “重回坤良宫?鲁嬷嬷你莫不是疯了吧?”姜雍容怒道,“我是先帝的皇后!” “那又怎样?!”鲁嬷嬷丝毫不为她的怒气所慑,昂首道,“换成旁人,或许没有指望 ,但是这位陛下能指一个低等杂役当御前执事大太监,一定也能让主子你当皇后!” 姜雍容只道鲁嬷嬷想笼络圣心,以便于让清凉殿的日子好过些,万没想到她居然还存有这样的指望。 姜雍容深吸一口气,盯着鲁嬷嬷的眼睛:“嬷嬷,你这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我若真要一女侍二夫,文武百官怎么看我?天下人怎么看我?将来的史书上又怎么看我?” “那些都是虚的!主子就是因为想要守住贤后的虚名,才败给了傅静姝那个贱人!”鲁嬷嬷咬牙道,“只要主子成了皇后,手中握有权势,再早日生下嫡子,地位稳固,那才是实的!” 鲁嬷嬷性子沉稳,难得动喜怒,姜雍容是她一手带大,这点上很像她,思仪还是头一回看见两人这样剧烈地争吵,一时间呆住了。 良久,姜雍容长叹了一口气:“嬷嬷,看来早起跟你说的话你压根儿没听进去。这样吧,我在这里替陛下看奏折的事不宜外露,尚宫局找来的乳母未必妥当,我看还是嬷嬷亲自出宫一趟,好好挑个妥当人进来,一定要安分守己的那种。” 这是要把鲁嬷嬷支出去的意思,鲁嬷嬷低着头不言语。 姜雍容伸手握住鲁嬷嬷的手。 鲁嬷嬷的手温暖,干燥,从小到大,随时随地,只要她愿意,就能握着这样一双手。这双手永远不会离开她,也永远不会背弃她。 “嬷嬷,”姜雍容低声,声音微有沙哑,“我不想离开你,你要适可而止,不要逼我。” 鲁嬷嬷抬头看着姜雍容,眼中的泪淌了下来,她一把抱住了姜雍容:“我的傻主子,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 第二天风长天再来的时候便没看见鲁嬷嬷,桌上也没有了牛羊肉,全是些青菜豆腐,淡得出奇。 风长天因问:“鲁嬷嬷呢?” 姜雍容道:“有事出宫了。” 风长天道:“那我派个厨子过来吧。” “谢陛下,思仪的手艺也挺不错,妾身很喜欢。” 风长天皱着脸:“可爷不喜欢。” “陛下每晚过来取一下箱子便可,若是对御膳房的厨艺不满意,也可以另招一批新厨子。” 风长天道:“那不行,我每天还得来这里练功呢,难道还要折回御膳房吃饭?” 姜雍容心说以您的本事,去一趟御膳房不就是到宫门前遛个弯么? “皇宫这么大,陛下为何一定要在这里练功呢?” 风长天深情地望着庭中的腊梅树,“当然是因为这里最安静,这棵树又最高。” 有个问题姜雍容早就想问了:“陛下为何一定要在树上练功?” “嗐!”风长天长叹一口气,“我小时候被姓萤的坑了,练了半套武功,名为‘化鲲’。这武功厉害是厉害,偏偏有个要命的坏处……”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看着姜雍容的脸,那悠远的眉,那秋水般宁静幽深的眸子,那比羊脂玉还要细腻洁白的肌肤,以及那如同芍药花一般娇艳的唇,眼神不自觉有点不自在起来,咳了一声。 “呃,就是总这样那样的毛病,须得练成下半部,才算是神功大成。可姓萤的还没给我下半部的心法就跑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还骗我说下半部根本没什么心法,全靠自悟,我自悟他祖宗!” 风长天越说越气,端起那清淡如水的豆腐汤咕嘟咕嘟就喝。 “……这跟树有什么关系?” “因为下半套叫‘化鹏’嘛,”风长天道,“我当初为练化鲲,满天下找最大的瀑布来练功,现在要练化鹏了,我琢磨着这大鹏也是鸟嘛,鸟都爱在树上,所以我在树上练功,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成了。” “……”姜雍容沉默半晌,道,“陛下,鸟最爱的地方其实并非树上。” 风长天讶异:“咦,那是哪儿?” “天上。” 风长天瞪视她半晌,猛然一拍大腿:“有道理啊!” 他旋即离座而起,出门就上了屋顶,然后,足下一借力,整个人当真如大鹏般直冲云霄而去,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化为一道黑点。 姜雍容几乎怀疑他真的能踏上云端,然后就见他急速落下,“砰”地一声砸在庭中,砸出一个大字形的深坑,一时间尘土四溅。 “啊啊啊啊啊!”思仪尖叫。 不好了皇帝陛下跳楼了!!! 姜雍容一把捂住她的嘴。 常人从那么高摔下来自然是非死不可,但她早就亲身领教过风长天浑身上下刀枪不入的本事,她乍着胆子走到那深坑旁边,想拿手探一探风长天的鼻息。 手还没有碰到风长天的脸,风长天就趴在地上发出一声浩然长叹:“看来还是不行。” 思仪又想尖叫。 不好了刚刚摔死的皇帝陛下诈尸了! “……什么不行?”姜雍容问。 风长天爬起来,坐在坑里,陷入了深思:“我原本想借从上而下的冲力在生死之际激发出潜能,说不定就能化鹏了。” 姜雍容沉默半晌,问道:“陛下,您以前也是这么练功的么?” “对啊。”风长天道,“想当初我练化鲲,走遍了大江南北,天下每一处水源我都去过了,本想找一只鲲来瞧一瞧到底是个什么样,后来虽没瞧着,但是以海潮水浪还有瀑布来练功,果然大成了。”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所以现在……我是不是该找个更高的地方跳下来?嗯……天下最高的山是哪一座?” 姜雍容看着他。 ……主要还是脑子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