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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见过似吕布这般活得真切、活得……生机勃勃,随心所欲却又讨喜,甚至叫他心生向往的妙人。 他这贤弟瞧着不声不响,却是不动则已,动则不惊人死不休——有绝世之勇,先杀子婴,后杀熊心,纵使直接对上心情不快的项羽,也坦然无惧;有国士之谋,先刺秦王以乱局,后见沛公私逃,即刻想到杀楚王以嫁罪,还忍得项伯一时之辱,刻意留下张良为饵,以除内奸项伯。 在幼他数岁,却已如此有勇有谋的奇士面前,他何来的颜面,再自称怀才不遇? 反观他,虚长对方几年,早入楚营数载,见惯血流成河的惨烈,见惯无耻通敌的项伯,见惯脾气刚直的范增,也见惯高傲刚愎、却是遭内奸反复愚弄而不知的项羽…… 唯独不知,还能酣畅淋漓地一顿乱拳挥出,只要挑准时机,便可砸得趾高气昂的楚王一命呜呼,让那口蜜腹剑的刘邦有口难辩地狼狈西逃,也叫那无往不利的项伯劣迹败露、无再起之日。 他不如这位令他无比喜爱的吕贤弟。 而有吕贤弟之熠熠日辉,谁还能看见黯淡星辰之光? 荒度数载,或许足以证明他的出路不在楚营,只不知究竟是在何方了。 ——经漫长的锤炼和吕布的衬托,韩信不自知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失落、低迷的状态吗,下意识地逃避起来。 他虽一直冲着北边行走,却终究是无确切目的的。 他由天黑走到天命,又顶着炽烈的日头,走了整整一个白日。 当夜幕重新降临,晨星闪烁时,韩信捧着空空如也的水囊,终于决定稍作歇息,不再勉强酸疼的双腿。 他循着水声的来源寻去,未走多远,便看到了一条宽河横亘于前。 他一边汲水,一边粗略洗漱,借河水的清凉驱散闷重暑气,一边目测这条河流的宽度与水流的速度,心里慢慢地盘算起一会儿要如何渡河。 就在这时,在河水湍湍流过的声响、以及环绕四周的虫鸣声外,韩信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到了别的响动。 他稍退了几步,离河远了一些,恰那声源也接近了几分,变得清晰起来。 他从军多年,毫不费力地即分辨出了,那是马蹄踏在厚重积叶上时特有的响动。 再仔细一听,来者应只有一人。 他微皱起眉,疑心顿起:不怪他难以相信,而实在是在这纷乱世道,除了身为逃兵的他以外,实在不可能在林中遇到其他夜行的旅人。 他是该避上一避,还是光明正大地留? 韩信只犹豫片刻,便果断选择了后者。 来者只得一骑,虽不知是敌是友,他再无吕布、项羽之绝世骁勇,却也是疆场厮杀历练出来的,绝无惧事之理。 一下定决心,韩信遂放弃藏起的打算,只紧了紧腰间佩剑,聚精会神地听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啪唦——” 韩信上一刻还听着马蹄声距自己有十数步之遥,下一刻,那声响竟就已经近在咫尺! 一道无比矫健的墨黑马影凌然冲出林木,奔至河岸边险险停下,随那骑士一勒缰,这神骏至极的马儿傲然扬首,长嘶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遭乌云遮蔽、显得黯淡无光的那轮圆月终于离了遮挡,温柔银辉漫天洗地地洒下,落了马背上骑士满满一身。 尽管在那骑士初现轮廓时,借着那点可怜的月照,韩信便感到极为眼熟。 只是,那人合该在楚营,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多想,也不等他开口发问,那人不知是凑巧、还是真就感觉敏锐、直冲着他而来的,即便他并无发出别的响动,也毫不犹豫地调转马身,直朝着他。 待月色转明,郎朗辉光倾泻而下,于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的那瞬间,韩信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脱口而出道:“贤弟!” 这月下御马追来的,竟真是吕布! 望着一脸震惊的韩信,吕布却臭着张脸,轻哼一声,连个正经招呼也不打了。 他一夹马腹,催着还想在原地多耀武扬威一下的乌骓往前踱去。 等踱到韩信身前时,吕布一言不发,却冲他伸出了手。 韩信的目光便僵硬地从吕布脸上,转移到了那只手臂上,人却还愣在原处。 看人还一动不动,只傻不拉几地看着自己发呆、全然没有平日的老成稳重模样的便宜老哥,伸了半天手也没得到回应的吕布,实在憋不住了。 他皱着眉,忍不住催道:“韩兄,咋还不上马?” 韩信张了张嘴,无意识地将手搭上,吕布只“嘿”了一声,劲瘦的腰腹便配合着胳膊骤然发力,不过眨眼功夫,就宛若毫不费力地把韩信这八尺大汉给拽上了乌骓马背。 乌骓不满地“哕哕”一声,倒好歹看在吕布的面子上,勉强忍了多驭一重物的辛苦。 “吃的喝的包袱里都有,韩兄自个儿取啊。”吕布嘟囔了句,麻溜地将背上包袱解下,丢到韩信怀里后,欢喜道:“回去喽。” 把人逮住的吕布心情好极,不由分说地就往来路奔去。 直到奔出了一里路了,一直恍惚出神的韩信,才终于找回游散的魂魄,不可思议地问者月下相追的来人:“奉先怎会现身此处?” 吕布头也不回,只懒洋洋道:“还不是为了我那粗心大意的兄长?连出营办个事,都能迷路至此。大王身边缺了一要将,不免问起,自就差布这个麾下最闲的人骑乌骓来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