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好容易绕过了关卡,来到了平坦的大路上,二人同时吁了口气。 满天繁星,越闪越少,如墨天色越来越明。 筱玉拉着姚馨予,顾不得歇息片刻,拔腿就朝着石阵跑去。 谁料,刚跑了没几步,后边儿就传来了侍卫们的高呼声:“谁?站住!” 二人的身子一僵,这个时候哪里真的会站住?肯定是撒腿狂奔! 一名侍卫拿过弓箭,对着二人的背影,蓄力一拉一松,两支箭矢离弦而去,箭吼西风,破空如虹,快得不可思议,快得难以捕捉。筱玉双耳一动,倒吸一口凉气,同一时刻,原本泡在前面的她忽然拉了姚馨予一把,将姚馨予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咻咻两声,姚馨予只觉得后背一重,一股如泰山倒来的压力已压得她摔了个嘴啃泥,在她们前面,两支箭矢插入雪地中,箭尾还在不停地晃动,可见那人射出的力道之大。 姚馨予的下颚、掌心和脚踝传来剧痛,她微微侧身,爬出了筱玉的禁锢,躬身捏了捏肿胀的脚踝,再定睛一看,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那箭擦破了筱玉的肩胛,蓝色的棉服上裂开了一道口子,血染棉服,绽放出了紫色的花蕾,在这苍白一片的天地间格外地触目惊心。 “筱玉!”姚馨予的眼泪呼啦啦地冒着,“筱玉……” 筱玉按住右肩的伤口,回头一望,那两名侍卫已朝着她们本来,她面露痛色,压抑着道:“对不起,还是没能……帮到你。如果没有受伤,我或许打得过他们……” 姚馨予泪流满面:“这都是命,你已经尽力了。” 其实那两名侍卫离她们还是有些距离的,但二人同时感觉仿佛眨眼间,他们已近在咫尺。 风势减弱,寒意犹存,姚馨予只觉得迎面而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把要把她砍成碎片的刀剑。她恐惧到了极点,除了流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就在她万般无奈,几欲绝望之际,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一道褐色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两名侍卫的去路。 二人抬头一看,迅速行礼:“参见五王子。” 五王子从腰间掏出令牌,正色道:“王后有令,命我带她们下山,你们退下吧。” 不过是两个侍女,大王向来不再这方面干涉王后,侍卫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恭敬地道:“是!” 五王子、慕容拓和冷煜安轻轻一纵,在姚馨予和筱玉的身旁平稳落地,冷煜安掀了斗笠,蹲下身握住了姚馨予的手:“馨予!” 姚馨予做梦都没想到冷煜安会来救她,一颗颤抖的心不知不觉间被莫名的情愫填得满满的,她浑然顾不得名节或仪态,扑进冷煜安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冷煜安心如刀绞,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柔柔地安抚:“没事了,别怕,都过去了。” 姚馨予的身子还在颤抖,揪着他的锦服,似乎要揉碎了一般。冷煜安阖眸片刻,决心一下,紧紧地将她禁锢在了怀中。 而当慕容拓走到筱玉的身旁,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时,脑海里炸响一道平地惊雷:“林妙芝?” …… 天还没亮,月儿繁星已沉,旭日白云未出,天地间,一片灰蒙。 草原上的人儿已开始忙碌,熄族的商队收好帐篷,分别向大周和胡国两个方向出发,他们以贩卖熄族山脉的珍惜猛兽和药材为主,从胡国和大周换回金银和日常用品。 就这点来看,倒是和北齐有着相似之处。 朝着东边远眺,是绵延不绝的熄族山脉,高高的山峰直耸入云霄,袅袅雾霭、飘飘轻烟,辨不出是云是雾还是雪,是梦是幻还是真。 草原已恢复了宜人的温度,大周的阵营里,一些下人的帐篷内传出了洗漱的声响,主子们大抵还需酣眠半个时辰。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譬如冷家的二小姐——冷芷若就起了个大早,或者说她压根儿没睡着。在她看来,昨晚她第一次用那样恶毒的法子去害人,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的是,从前在长平公主和郭氏的利用下,早不知道作奸犯科多少回。只是长平公主和郭氏从不曾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她便以为自己仅仅是教训了姚馨予几顿而已。 诸如昨晚那样,通过姚馨予去陷害桑玥,她自认为是胆大包天的第一次。 可既然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谁让桑玥是曦王殿下的心上人? 她从两年半前随着皇上和父亲去南越寻找大哥冷浩然,就对曦王殿下一见倾心,这种仰慕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减弱半分,反而愈加深入骨髓,她日日夜夜,只要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曦王殿下那卓越的风姿和如玉俊美的脸。 桑玥空有一副美丽的外表,却心狠手辣、蛇蝎心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称为曦王殿下的妻子! 冷家有两个千金,冷芷珺和她,嫁给云阳的可以是冷芷珺!所以,联姻的责任还是交给冷芷珺比较好,她只要和曦王殿下双宿双飞。 思及此处,她咯咯笑出了声。 穿戴整齐,对着铜镜再次确定精致的妆容毫无瑕疵,她才不甚在意地看了新从冷煜安那儿要过来的丫鬟一眼,那丫鬟原先是个二等丫鬟,为了笼络她办事,自己便升了她的职,可毕竟未经过严格的训练,瞧那双手粗糙的,待会儿叠衣服可不得勾了丝? 她不耐烦地道:“行了,这儿用不着你,去做洒扫。” 丫鬟山梅微愣,但很快,福低了身子,恭敬地道:“是,二小姐。” 出了帐篷,金色的晨曦已破云倾洒,如荆棘一般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抬手,阖眸,待适应了这种光线,才大踏步地朝着桑玥的帐篷走去。只要发现桑玥不见了踪影,她就立刻扯着嗓子大叫,最好,惊动皇上,又惊动曦王殿下,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桑玥彻夜未归了。 “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搅桑小姐歇息。”冷芷若在桑玥的帐篷门口被侍卫拦住了去路,那两名侍卫连通传都不通传一声,这让冷芷若十分恼火。她是冷贵妃的侄女儿,身份比那些不受宠的公主还要矜贵,谁敢给她脸色看? “我就跟桑玥说几句话也不行?” “皇上的旨意,没有人能违抗。” 桑玥跟云傲对弈到天明,云傲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之余,的确下了这么一道命令。但冷芷若是不会相信的,她吃了个闭门羹,心有不甘,可又无法硬闯。跺了跺脚,愤然地甩袖离去。 在半路,遇到了郭家公子郭玉衡。郭玉衡不正是昨晚唆使姚秩去看摔跤的翩翩公子吗? 郭玉衡见着冷芷若气呼呼的样子,目光越过她,看向了不远处的帐篷,唇角勾起一个浅笑:“芷若,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郭氏是冷芷若的祖母,说起来,郭玉衡跟冷芷若还算是远房表亲。他既然参与了昨晚的事,就势必知晓今早的计划,如若不然,他何必天色微启就在此“巧遇”冷芷若?只是冷芷若这个傻子,并不知道全部真相而已。她以为三王子要掳走的人是桑玥,所以大着胆子帮了三王子一回,殊不知他们从一开始相中的猎物就是姚馨予。 据消息透露,姚馨予可是现在都没回来。 郭玉衡已算玉树临风、秀雅倜傥,但在冷芷若的眼里,郭玉衡连慕容拓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再者,郭家的门第也稍次了些,若非她的祖母是郭家人,她才懒得搭理郭玉衡。 她气得胸口发堵,鼻子冒烟:“我想去找姚馨予和桑玥,门口的侍卫却声称皇上下了圣旨,不让任何人闯进去。” “这样吗?其实要进去也很简单。”郭玉衡早有准备,负于身后的手一抬,亮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我刚猎到的,准备去做烧烤,如今送给你也无妨。” “郭玉衡,你平日里懒得很,今儿却勤快了一回,难得,难得,这个礼物我收下了,多谢。”冷芷若不咸不淡地说完,眼眸里闪过一道亮光,唇角一勾,抱着兔子踅步返回了桑玥的帐篷。 望着冷芷若离去的背影,郭玉衡的嘲讽一笑,原本他对这个远房表妹有着几分好感,动过娶她为妻的念头,可惜那个姑祖母嫌弃一个世家子弟的身份不够显赫,非得要跟云阳攀亲。事到如今,他见识了冷芷若的愚不可及,不知道多庆幸没跟这个女人搅和在一起。 他转身往回走,打算在被人发现之前回到自己的帐篷,却不曾想到,刚走了一步就后脑勺一痛,失去了意识。 另一边,冷芷若趁着跟侍卫说话的空挡,把小白兔放在帐篷旁。 “你知道附近哪儿有打猎的去处吗?” 侍卫道答:“不知道。” “哦,那你知道附近哪儿能看见豺狼虎豹吗?” 侍卫不耐烦:“不知道。” 小白兔识趣地钻进了帐篷,冷芷若心中一喜,状似无比诧异地道:“呀!我的宠物跑到里面了,怎么办?那可是我心疼的宝贝。” 一名侍卫面无表情地道:“等桑小姐醒了,就会把宠物还给你。”实际上,侍卫想的是,那样的兔子随处一抓就是大把,这个冷小姐的眼光也太差了。 冷芷若的语气柔和了几分:“我轻手轻脚地把它抱出来,绝对不惊扰桑小姐的睡眠。” 隔壁,姚家三兄弟也晨起了,他们并不知道姚馨予失踪的事,也不知道桑玥跟云傲下了一整晚的棋,他们只是十分地纳闷,同宿一个帐篷的姚秩去了哪儿?姚秩不是没事了吗?难不成那小子又脚底抹油,惹事生非去了? “大哥,我们不能再惯着姚秩了,慈父多败儿,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把天捅出个窟窿。”姚奇蹙眉,目光凛凛地道:“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谁让着他,他就有恃无恐地欺负谁,你看他敢不敢在玥儿的面前撒野!依我看,我们得齐心协力,好好地整治他一顿!” 姚豫不假思索地附和道:“就是!那混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精忠报国,他却是跑去跟人打架斗殴。这一次,他运气好,打死的是罪犯,万一下回真打死了一个贵人,怎么办?” 连向来老实木讷的姚豫都对姚秩忍无可忍了,这令姚晟十分头疼,但他最是理智,没有立即应下二人的要求。 姚奇清澈的眸光里稍了一分冷意:“大哥,我总觉得这小子闯祸的日子没有到头。” 姚豫啧啧摇头:“他什么时候不闯祸了,一定是我们全家都被砍头了!” 姚晟放空了意味难辨的眸光,叹了口气:“先找到他再说。” 他们的帐篷就在桑玥的隔壁,刚一出门,就听到了冷芷若和侍卫的谈话。 “不行,冷小姐,你不能进去。” 冷芷若气得面色发白,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实话告诉你们吧,那是贵妃娘娘赏给我的,它要是不小心爬进了炭盆,又或者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死在了里面,桑小姐和我都难辞其咎!”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帐篷的缝隙里被扔出,砸在碧草青青的地上,打了个滚,雪白的毛立时染了无数草屑和尘埃,灰不溜秋的,再也不可爱了。 桑玥掀了帘幕,优雅地走出,此时的晨曦已淡了几分金色,薄薄的,如纱一般敷在了她秀美清丽的脸上,那浓睫和翦瞳便华光四射了。她冷冷一笑:“我就是杀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冷芷若像见了鬼似的一跳而起,眼底堆满了惊恐:“你……你……你怎么会……”三王子明明说了,只要约了姚馨予,用姚馨予做诱饵,就一定能要挟到桑玥。桑玥此时,不应该被困在熄族,成为了三王子人的吗? 她不知道的是,三王子压根儿就是借她的嫉妒、借她的手,来陷害姚馨予和六王子而已。 桑玥不理会冷芷若的惊诧,不管冷芷若是不是被利用了,她都不会饶恕这个对姚馨予痛下狠手的女人! 冷芷若的长睫颤出了一个诡异的节奏,桑玥正对着朝阳的方向,那金辉仿佛尽数落入了她的眼中,五彩斑斓,绚丽夺目,偏又寒凉似水,尖锐如刀,是心虚还是什么,冷芷若只觉得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自己的脖颈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狠狠地掐住了! “冷芷若,我原以为你虽笨,却心眼不坏,是以,即便你跟馨予三番五次地剑拔弩张,我也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可现在么……”桑玥小声说完,鄙夷地一笑,没了下文,那阴翳得仿若能让人听见冤鬼哀嚎的眼神却让冷芷若如遭雷击,心,沉入了万丈深渊,乃至于她的声线都开始颤抖了,“桑玥,你不要乱来!我姑姑是当朝贵妃,你得罪得起吗?” 她爹还是当今皇上呢! 桑玥的余光一扫,子归已站在了对面的帐篷边,她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探指射出一道劲风,冷芷若的脚一歪,朝着桑玥扑了过去。 “你敢打我?”桑玥惊诧地嚷了一句,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推了冷芷若一把,这一下丝毫没有留手,冷芷若先是肩膀一疼,再是屁股一痛,摔了个仰面把叉。 桑玥还不罢休,提起脚就要踹过去,冷芷若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起身,连滚带爬地往回冲。她想不明白,向来沉着冷静的桑玥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对她动起了粗。 “你给我站住!”桑玥一声厉喝,尔后对着身旁的侍卫吩咐道:“慢慢地跟着,别让人打搅了我的兴致。” “是!” 冷芷若的发髻在你追我赶中渐渐蓬乱了,披帛也慢慢地垮在了腿边,她一边跑一边尖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桑玥要杀人啦!” 桑玥则是一边追一边说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杀你了?”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无数尚在酣眠的人,大家纷纷穿好衣衫,出来看热闹。 冷芷若往常在长平公主的唆使下,没少欺负世家小姐们,眼下见着她仓皇而逃、浑然失了仪态的狼狈样子,她们甭提有多解气了,谁会去帮她?都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不疾不徐地跟在桑玥的身后,偶尔喊上一句“哎呀!冷小姐,桑小姐,你们跑得太快,我们追不上啊!” 这些人,帮忙是假,看热闹是真。 抵达冷芷若的帐篷时,“救援”人马已超过百人,竟无一人成功地拦下桑玥。 冷家的帐篷外也是有护卫的,冷芷若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帐篷,甩下一句:“别让任何人进来!快去通知我父亲!” 冷昭其实已经被冷芷若那杀猪般的嘶吼给惊醒了,他穿好衣衫,洗漱完毕后,黑沉着脸走出了帐篷,一看到旁边那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心里没来由的就涌上了一层不安。 姹紫嫣红中,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那抹蓝色的倩影,桑玥的身形不算高大,甚至堪称小巧,但往世家千金里一站,就是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冷昭抑制住火气,大步流星地往那儿走,众人见他来了,自觉地靠向两边,让出一条道路,可脸上那种看热闹的神采并未因他的到来而减少半分。 冷昭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碍于场合却又发作不得,在各种灼热的注视下,他来到了桑玥的面前,语气如常,与长辈问话无异:“桑小姐,你一大清早追着我女儿四处逃窜,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桑玥莞尔一笑,明眸皓齿,纯真可人:“她想打我,我还手来着。” 冷昭没想到桑玥会用这么无辜的语气讲这么耍赖的话,更要命的事,这几个字要是传到皇上的耳中,冷芷若还要不要活了?别人以为皇上宠着桑玥是想纳她为妃,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知晓桑玥的身世!他深呼吸,眸光黯淡得如蒙了层深夜的雾霭,他的思绪便尽数掩藏在了雾霭之后,外表瞧着,他的面色无波无澜:“桑小姐不要胡乱给人定罪,我女儿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她虽有些娇生惯养,但打人她肯定是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