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零一节 可怜夜半虚前席(3)
“救治?……”张越顿了一下,道“回禀家上,此事恐怕就有些难度了……” 若在后世,肺吸虫病,即使是晚期也是治愈的。 别丁类杀虫药,可以做到近乎百分百的杀虫效果。 此外,吡喹酮也可以有效杀灭肺吸虫。 但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无论是别丁还是吡喹酮都不具备任何生产、制备的可能性。 这两者都需要近现代化的化学制药工艺,并具备完整的工艺生产链。 嗯…… 要是有这能力,汉室估计已经坦克满地爬,飞机漫天飞了。 所以,张越只能想些偏门办法了。 好消息是,刘髆的肺吸虫病是一种预后较好的类型。 他体内的寄生虫,应该还没有进入大脑。 不然,他就该有癫痫、抽搐、昏迷等临床表现。 但坏消息是,可以用于驱虫的药材,部有毒。 用量多了,一个不小心,刘髆体内的寄生虫杀死了,人也毒死了,用的少了,肺吸虫又杀不死,一旦没有有效杀灭,让部分幼虫活了下来,产生抗药性,那么基本就意味着刘髆的死亡。 “卿尽力施为……”天子插话道“朕会命有司官署力配合!” 张越拜道“臣曾于古籍上见过几种可驱虫之药,还请陛下命少府、执金吾并京兆尹力配合,尽快取来……” “郭穰!”天子立刻命令“汝且听候英候之命,负责力配合、督促有司执行!” “诺!”一直侍立在旁的谒者令郭穰连忙领命。 张越于是命人取来纸笔,照着回溯的资料,临摹着他能想到的所有可以驱虫的中药。 一株株植物,被他绘制出来。 然后交由郭穰,由其亲自带队,去指挥官吏,搜寻相关药材。 很快,就有人从太医署取来了附子,这是当前就已有的古老药材,也是太医署常用的猛药。 不过张越犹豫再三,不敢使用。 因为这玩意有剧毒,仅需十克就足以毒死一只体重在一公斤以上的老鼠。 太可怕,也太危险了! 而剩下几种,则暂时还未录入中药名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其效用。 估计需要时间去找。 甚至可能不是一时半会能找的到的,即使找到了,也未必能有效。 不过,张越也不是真的是因为给刘髆治病,才搞出这个阵仗的。 事实上,他画的那些中药材,其中百分之九十,根本不具备治疗肺吸虫病的药效。 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推动一下中药材,特别是驱虫药方面的中药建立起一个有效的体系。 所以,张越是一点也不急。 ……………… 当夜,天子在建章宫的玉堂殿中设宴,招待回京的诸侯王们。 这本是刘氏内部的家宴,照道理来说,张越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不过,天子还是特意留下了张越。 还将他安排坐在太子刘据、太孙刘进之间。 宴席上,从天下郡国,张越自是见到了风尘仆仆赶回长安的诸位宗室诸侯王们。 不过,张越对这些大王们没有任何兴趣——不过是一群蠹虫罢了,没几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 但,诸侯王们对他却是‘非常有兴趣’。 不时的有人将眼睛瞟到他身上,打量着他,分析着他。 “这就是鹰杨将军?”赵王刘昌皱着眉头“年纪还没寡人大,嘴上的胡须都没几根,就官拜将军,封万户侯?!” “这国家无人矣!”刘昌在心里感叹着,不屑着。 于是,他对身边大臣道“寡人闻鹰杨将军,天下无双,何故其形若文人,身如士子?” 确实,在外人初看之下,现在的张越,也就是个头高了点,但也没有超标——不过七尺四寸的身高而已。 而他的皮肤白皙,几乎就像没有晒过太阳,宅在家里的齐鲁文人一样——他脸上别说风沙日晒的痕迹了,连豆豆都没有! 此外,张越的身材看上去,也毫无武将的特征,完就是一个标准的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的模样。 刘昌身边的大臣们也都是纷纷道“大王所言甚是,鹰杨将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 更有人恶意的揣测着“恐怕,真正指挥大军作战,撅师万里者,另有其人罢……这张子重,大抵是贪天之功,为己所用了……” 刘昌听着,赞同无比“大抵应是如此了!” 内心之中,对那位曾传的神乎其神的鹰杨将军的恐惧与畏惧,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刘昌想来,区区一个柔弱文人而已。 恐怕连刀剑都提不动,如何能抗拒自己与其他兄弟手足的施压? 恐怕只需要稍稍暗示一二,威胁一二,此人必然吓得魂不附体,然后乖乖的让出所有东西。 嗯…… 他若是识趣,看在天子的面子上,或许可以让他留些利益。 但若冥顽不灵…… “嘿嘿……”刘昌满怀恶意的笑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刘昌看到了,坐在太子之后的燕王刘旦忽然招手,将其的一位臣子叫到身边耳语吩咐几声,然后那大臣就蹑手蹑脚的走到那位鹰杨将军身侧耳语起来,紧接着,那鹰杨将军就举杯敬向燕王,而燕王也立刻回敬一杯。 “燕王旦!”刘昌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感觉自己被出卖,被背叛了。 在刘昌看来,燕王刘旦也是宗室诸侯王。 他应该站在自己这边,与兄弟们一起发财。 然而,刘旦却将他们这边派去联络的使者割掉鼻子,丢出行宫…… 胳膊肘朝外拐,真真是叛徒! 现在,刘旦又公然与这位鹰杨将军在宴席之上,以酒相会。 这是打脸啊! “哼!”刘昌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待寡人功成,燕王若想分羹,寡人必不理会!” 然而,这边燕王刚刚敬酒。 那边,昌邑王刘髆就亲自持斛而进,来到那鹰杨将军面前,以礼拜道“寡人之事,有劳君候费心了,此斛且为君候寿!” 便举着酒斛,一饮而尽。 那鹰杨将军自是立刻起身,倒满酒斛,回礼道“臣不敢当大王厚爱,不过是尽忠而已!” 刘昌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是傻傻呆呆的模样。 “昌邑王……” “怎么会这样!?” 不止是刘昌,其他诸侯王见到这一幕,也都是牙齿都惊的几乎掉下来。 “昌邑王为何如此厚礼于这张子重?” “马上去查!立刻去查!”一位位大王手忙脚乱的吩咐着左右。 没办法,昌邑王刘髆是汉家诸王之中的特殊存在。 在宗室中,他的地位是高于其他诸侯王,甚至高于其兄弟的。 不止是因为他是李夫人所出,天子爱屋及乌宠爱备至的儿子。 更因为昌邑国的特殊性——今之昌邑,旧梁国也! 而梁,关中屏障,国家支柱也。 历代梁王,皆天子亲藩,是有机会为储君的。 譬如高帝之梁王恢,吕后之梁王吕产,太宗之梁王刘揖、刘武,以及如今的昌邑王刘髆。 现在,昌邑王刘髆拖着病躯,亲自持斛向那位鹰杨将军祝寿。 哪怕是诸王们脑子再愚笨,也嗅出了味道。 很快,他们的大臣们,就将今日之事,报告给了诸位大王。 “鹰杨将军能治昌邑王之病?”大王们听完臣属们的报告,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难怪了……” 却是将其他事情,统统忽略掉了。 而那些大臣们,则悄悄的抹了把汗,在心里感慨着“幸亏再有准备,不然,大王恐怕要打退堂鼓了……” 诸王们压根就不知道,其实,他们已经沦为了棋子,成为了这场空前围猎盛宴上的刀剑与武器。 所以,他们身边的大臣们,将很多事情,都向他们做了隐瞒。 不然的话,若诸王了解内情,知道如今的局面,以他们的胆量,恐怕会脚底抹油。 ………………………… 酒宴一直持续到接近人定(2123h),方才散宴。 卫皇后领着太子、太孙以及诸王,向天子致谢。 这时,郭穰忽然凑到张越身边,轻声道“英候请留步,陛下有命,请英候至后殿面圣!” 张越一听,自是立刻明白了过来。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后世诗人的感慨,在事实上,是君王们的常态。 他也早有预料,于是点头道“臣谨奉诏!” 于是,便在诸王们各自离去后,跟着郭穰,来到玉堂殿后殿之中。 而天子则早已在端坐于榻上,在等着他的到来。 “臣毅奉诏面圣!”张越恭身拜道“吾皇万寿无疆!” “卿免礼……”天子笑着道“来人,为将军赐座!” 立刻便有人为张越准备好坐席,然后将之请到坐位上。 “卿在居延两载,为国家社稷,立下汗马功劳,朕甚勉之!”天子夸赞着“此番朕招卿回京,正要嘉勉奖赏爱卿!” “臣微末之功,岂敢当陛下之赞?”张越连忙道“况,臣本布衣,若无陛下简拔,何以有今日锦衣玉食,阖家富贵?” 天子听着满意极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态度! 于是,天子道“卿太过自谦了……” “朕岂是那种不肯酬功之君?” “卿且放心,朕已命宗正、御史及丞相等共议卿之功……” 张越连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再拜道“陛下厚爱,臣无以为报,独鞠躬尽瘁,粉身碎骨而已!” “朕倒不需爱卿如此……”天子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图穷匕见“只需卿再为朕,制定一二益寿延年之法,献上一二若燕窝、鱼翅之类养生之物……” “当然……” “若是能有长生之法……那是最好不过了……” 天子叹道“使能得长生,朕愿与卿共天下!”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而且是他的愿望! 更是他的心结! 早在二十余年前的元封元年,这位陛下听说了当年黄帝飞升长生的故事后,就感叹“啊呀,要是朕能和黄帝一样,抛弃妃嫔、子女,就像脱掉鞋子一样简单……”(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鵕耳!) 若世有长生,这位陛下真的肯付出任何代价! 张越听着,在心里面自是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位陛下是真的为了长生走火入魔了。 只是,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是消亡之日。 哪怕是恒星,也有崩塌之时。 而人这种脆弱生物,早晚都逃不过粉碎。 可惜,君王们是永远看不透,也不可能看透的。 休说是这位陛下了,便是其祖父汉太宗,后世的唐太宗,也是看不透。 所以,张越早已经明悟,常规方法是不可能让这位陛下放弃那不切实际的长生之梦的。 历史上,他也是巫蛊之祸后,才终于醒悟。 既然,劝说是不可能成功。 那么,张越自不会傻兮兮的一头撞上去。 借其之力,借助其势,为己所用,才是正道。 就像他过去所作所为。 于是,张越拜道“启奏陛下,欲求益寿延年,食补、锻炼,皆外力而已,起居合理,饮食规范,戒骄戒躁,方为正道……” “至于长生……” “臣听说,上古的先王,即为人皇,亦为天帝!” “尧有六凶肆虐,十日横空,而尧帝尽戮之,于是尧帝乃命羲和监天地,然后绝地天通,自此人神分离,天人永隔……” “舜有洪水之灾,乃命禹皇治水,禹治水,杀妖神、蛟龙不计其数……” “而臣又观,诸神之名,祝融共工、羲和之属,盖皆先王臣也……” “故臣以为,虽无长生不死之药,却有长生不死之道!” 天子听着,于是坐直了身体,问道“敢问爱卿,何以致长生不死之道?” “法先王!”张越顿首拜道“黄帝、尧、舜、禹,皆有伟力,其伟力何来?书已具矣!有功于天下,有德于黎庶,则天地自嘉其力,若陛下能功迈三王,德牟五帝,臣以为即便陛下之身腐朽,而陛下之神灵必居九天,便是如三王五帝一般,号令天神,执掌阴阳,也未必不可!” 天子听着,眼中神采奕奕,亢奋不已。 显然比起从前方士术士们所向他讲的故事,张越讲的这个故事,更有吸引力。 飞升入天,又那里能比得上成为天帝,执掌阴阳乾坤,依旧是至尊更合他心意呢? 于是,这位陛下问道“那以卿之见朕该以何行而至于斯?” 在他心中,已是脑补了,张越所言,其实乃是那位神君借其之口,将天上的事情以及可行方案告诉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