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八节 官商(3)
当然,该拿捏,还是要拿捏的。 即使是在后世,资本也只是权力的奴才。 何况现在? 商人们必须知道,并且认清楚他们在这个国家的定位和角色。 “两位君子,陛下如何会有误解呢?”张越不动声色的说着,眼睛看着田明:“可不要自误!” 田明立刻就被吓得赶忙趴在地上,脱帽谢罪:“小子死罪,小子死罪!” 汉家官场生存法则第一条:天子不可能有错,假如错了,那错的必定是这个世界! 别看刘家天子可以动不动就说:朕德薄、无以致远方之类的话。 但是,大臣贵族,要是信了,那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当初董仲舒膨胀的时候,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便想在道德上和伦理上给君权织一个笼子。 然后…… 他的首席弟子,吕步舒便奉旨泄密。 将董仲舒的奏疏,给贬了个一无是处。 一句人臣无将,将则诛,让董仲舒从此再不敢乱说话。 儒门领袖,尚且如此。 区区一个商贾岂能随便说出‘陛下误解’这种话? 那不是在暗示当今天子脑子不清楚,不够圣明吗? 永远正确,永远圣明的天子,岂会误会一个小小商贾? 笑话! 所以,田明真的是被吓坏了。 当年颜异,身为九卿,什么都没有说,便被扣了个‘腹诽’的帽子给杀了。 他的这个‘口误’,真要被捅上去,就是张安世也救不得他。 看着瑟瑟发抖的田明,张越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一些后世的记忆。 虽然时隔两千多年,某些方面,还真的是特别相似。 甚至没怎么改变过。 不过…… 这跟张越有什么关系? 上前扶起田明,张越笑呵呵的安抚着:“君子不必惶恐……” “陛下乃是圣明天子,不会随意降罪的……” 嗯,只要刘家一天,还需要汉太宗孝文皇帝那块招牌来遮羞,那么太宗的除诽谤诏的效力便会一直存在。 大臣、贵族、士大夫,或许需要小心谨慎,要提防祸从口出。 但普通百姓,随便议论和传八卦,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管。 也就是田家是商人,而商人没人权,所以要担心害怕。 但其实,这些担心害怕都是多余的。 皇帝要宰一个商贾,需要借口和理由吗? 根本就不需要! 只是,田明终究年轻,比张越这么一番敲打,顿时就变得和绵羊一样温顺乖巧起来。 他战战兢兢的道:“侍中说的是,陛下神武天成,泽被苍生,四海之中,连鸟兽也是承恩日久……” 张越轻轻笑着,拉着田明与杨叙的手,意味深长的道:“天子圣恩,两位君子要牢记啊!” “诺!”两人皆是恭身低头。 张越看着他们听话,这才道:“陛下昨日遣使来问本官:闻有富商大贾曰田氏、杨氏、袁氏,坐拥千顷、万顷良田,蓄奴婢千人,僮仆八百,富贾海内,奢侈放纵,卿可有闻邪?” 这话一出口,田明和杨叙立刻就恭身顿首。 便是袁常,也是紧张不安。 张越看着他们,笑道:“不必紧张,本官回复天子说:确有所闻,不过,以臣观之,田、杨、袁虽富,然其富而有义,持中庸之行,输家訾以纾国事,长孙殿下以为‘义商’也……” 听着这话,三人都是长出一口气。 田明对着张越,深深一拜:“侍中大恩,没齿难忘!” 杨叙也顿首道:“侍中恩义,小子铭感五内,愿为牛马走!” 袁常更是拜道:“老师大恩,弟子永世不忘!” 没办法,刘氏天子已经用无数次的血与火,向天下人证明了他确实可以不受限制的为所欲为。 而商贾们对此,更是记忆犹深。 盐铁官营、平准均输、废止私钱、告缗…… 每一刀都砍死过数不清的富商巨贾。 能活到现在的,都是认清了现实,知道分寸的人。 张越看着三人,悠悠的道:“本官亲自在陛下面前,担保诸君之家皆为义商……” “希望,君等回去,转告各自长辈,勿要令吾失信于陛下之前……” 这话里隐藏的杀机,三人自然都听的清楚。 袁常第一个就拜道:“老师放心,家父早有嘱托:袁氏愿倾尽所有,为老师与长孙殿下及天下人的福祉而有所作为!” 田明紧随其后,拜道:“侍中公谆谆教诲,小子必定回禀家父……” 杨叙也说:“侍中放心,小子知道厉害!” 张越听着,都是些聪明人啊!这样最好了,也不枉他的一番苦心。 而有了田、袁、杨的依附和顺从,未来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特别是那些国家、官府不方便做的事情。 就都有了去做的人。 这很好! ………………………… 夜幕徐徐降临之时,田明回到了长安家中。 虽然说,田家的户籍是落在茂陵。 但五铢钱大神的威力,是远超想象的。 所以,田家光明正大的在戚里外围,建起豪宅来。 全长安城都知道。 但就是没有人来管。 刚一进门,田明就看到自己的父亲,坐在厅中,在等着他。 “儿子恭问父亲大人安!”田明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他的父亲田文远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衣,留着汉家中年男子最爱的髯须,头上戴着爵弁,手里捧着一卷简牍,看上去就和长安城里的士大夫们没有什么差别。 “子孟回来了?”田文远轻声道:“此去新丰,有何见闻?” “儿子不知道该如何评说……”田明想了想,叹了口气,将自己在新丰的见闻,原原本本的说了。 田文远听完,轻轻起身,嘴里轻叹:“果然不愧是张蚩尤啊!” “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田明听着,深深的低头,他自然知道,自己其实是完全被那位侍中玩弄于鼓掌之中。 从见到对方开始,自己的所有一切,就被其操纵在手心。 最后,差点连内裤都被他拔掉了。 这让田明内心有着深深的羞愤感。 他虽然是商人子弟,但也是读过书的。 大复仇思想熏陶下的汉家年轻人,自尊心和荣耻感都特别爆棚。 田明自也不例外。 “子孟……”田文远却是低下头来,放下手里的简牍,看着田明,问道:“汝被张蚩尤这样左右、玩弄,内心是何感受?” “儿子岂敢有所想法?”田明深深的顿首:“狭泰山以超北海,岂是人所能为?” 田文远看着自己的儿子,欣慰无比,他就怕自己这个从小骄傲的儿子,内心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我儿!”田文远道:“今日,为父去拜见了张尚书……” “可知张尚书如何说?” 不待田明回答,田文远便道:“张尚书说:建小康、兴太平,汉家之天命也,汝虽商贾,安能无动于衷?” 田明听着,恭恭敬敬的顿首问道:“尚书公的意思是?” 田文远看着自己的儿子,轻声道:“张尚书的意思便是,建小康、兴太平,乃是大势所趋,我田氏当顺应潮流,不可逆流!” 田明听着,深深俯首。 他明白了,两张的关系,远比他揣测的还要深厚! 错非诸夏传统,同姓不通婚,说不定张尚书会塞一个女儿,去到那位张蚩尤身边——虽然,好像张尚书的长女,今年也才六岁…… …………………………………… 与田府相距不过三百步。 便是杨府。 田明父子说话的时候,杨府中,杨叙也在禀报着自己的见闻。 居于他上首的,乃是一位身着素衣,蒙着白纱的女子。 她看上去,相当的年轻,身姿婀娜,体态丰腴,更关键的是,那芊芊细腰,宛如妙龄少女一般,端坐着的时候,白色素服下,饱满的身姿,几欲破衣而出。 脸上虽然蒙着白纱,让人看不清模样。 但,这种欲拒还羞的滋味,反而令她更增光彩。 长安城中,不知道多少人,只是见了她一面后,便失陷其中,欲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人,不知凡几。 便连杨叙,也是不敢直视她。 生怕内心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亵渎了将自己抚养长大、教训成人的‘母亲’。 “张侍中真的是这样与汝说的?”素衣女子微微皱起眉头,垂下臻首,她的声音有些清冷,带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杨叙听着,低头拜道:“大人明鉴!” “张侍中,乃是世间奇男子!”素衣女子微微起身:“张侍中既然如此说,必定是有所图的!” 她自然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若非如此,杨家早就被人吃的毛都不剩了。 杨叙听着,内心却是莫名的吃味。 感觉很难受! 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开口点赞某位男子。 感觉仿佛有什么珍宝,在被人夺走。 但,素衣妇人,却并未怎么关心自己的‘儿子’。 她微微起身,看向外界,轻咬着朱唇,道:“今日,我去求见了霍夫人……” 杨叙听着,抬头问道:“霍夫人怎么说?” 素衣女子却是轻轻低头,道:“我连霍府大门,也未得进……” “怎会如此?”杨叙闻言大惊失色,霍家是杨家最大的靠山,正是靠着‘母亲’乃是霍夫人闺蜜,以姊妹相称的身份,杨氏才能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保全自身。 他知道,此事一旦被外人所知。 那么杨家,立刻就要被人撕成碎片。 素衣女子却没有杨叙的慌乱,只是悠悠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今,霍家阿姊,已经成为了霍氏大妇……”她自嘲着:“如何还会与我这样的商贾婢子,姊妹相称?” “没有乱棍赶出,只是托言婉拒,已经是顾念旧情了!” 在长安城中,如履薄冰的经营着维护着这个小家,她早已经看穿了这个世界。 特别是贵妇们的圈子! 每一个阶层,都有着每一个阶层的交际圈。 便像那霍显,从前与自己姊妹相称,关系莫逆,甚至放任和默认外界的传闻,为她营造保护伞。 只是为了,借她的能力和才智,为其上位铺路。 如今,既然已是霍氏大妇,明媒正娶的正妻,哪里还会留着自己在身边,挑战自家丈夫的忍耐力? 是个正常的女子,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母亲……”杨叙低着头,喃喃自语的问着:“那我杨氏何去何从?” 没了霍氏羽翼,杨家的万贯家财和千般产业,就像无根之萍。 休说是他了,便是自己的母亲,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幸好叙儿去了新丰……”素衣女子却是毫无慌乱之色:“既然张侍中对我杨氏有所图谋……” “那我自然,也可以与之交易……” 不过是从霍氏禁脔,变成张氏禁脔罢了。 名头上的事情,她不是很在乎,也不是很在意。 只要能报恩就好了! 杨家先人,对她和她的家族,都有大恩! 所以,尽管当年,杨宣已是重病缠身,但她依然不顾劝阻,嫁与杨宣。 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谨慎的保护着自己与杨氏的产业。 所以,虽然明知道,外界对她的垂涎和觊觎,但她依然坚强的面对这些事情。 “可是……”杨叙听着,深深低头,道:“母亲大人,那张蚩尤乃是虎狼也!” “可不是霍都尉这样的谦谦君子……” “谦谦君子?”素衣女子听着这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光若是谦谦君子,那这个世界上,恐怕就没有什么狂夫了。 每次,她都能从霍光眼中,看到深深的饱含侵略的眼神。 只是…… 他能忍! 也知道忍! 他内心有宏图伟业,能够强迫自己,能够抹杀自己的欲望。 不然的话…… 她一个弱女子,岂能独善至今? 所以,她看向杨叙,道:“叙儿安心,张侍中,也是谦谦君子!” 是啊! 这些男人! 胸怀天下的男人,都是谦谦君子! 况且…… 纵然对方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怎么样? 也就只能含泪屈服了! 这世道便是这样。 权力,为所欲为。 想了想,她对杨叙道:“叙儿,你去地窖之中,取来秘藏的简牍……” 她很清楚,除了姿色,她唯一的筹码,恐怕也就只有杨家历代秘藏的秘法和简牍图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