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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李轲因为治水一事,在江南百姓与这群学子间都有了不小的名望,如今众人对他即便谈不上尊敬,也是会友好示意的。 见贡院开门,官吏们已经开始指挥排队顺序了,梁乐充满信心,对身边青衣长衫的少年人道:“李轲哥哥,快进去吧!我会在这儿等你的。” 现在是清晨,尚还未热,但等他考完这场出来也是傍晚了,李轲自然不会让梁乐在这儿等上一日:“你在客栈或是回家中等我便是,莫要中暍。” 梁乐眨眨眼,不想在这事上和他多争论,否则李轲说不定要亲眼见到她离开才肯进场。她点点头,推着李轲的肩让他去排队:“好啦,我看着你进了贡院便回府。” 李轲有些不信,但梁乐已如此说了,他只好顺着力道往贡院门口走。 他面朝前,却听到后方传来清楚而坚定的言语:“李轲哥哥,你肯定能中秀才的。” 身后人手心的温热似乎透过脊背的布料、肌肤,传到了心间,带得胸腔内的跳动都变得清晰可见,仿佛在耳边发出剧烈的响动。 他没有回头,却回应了这句祝愿:“自然。” 他会中秀才,而且,等这次院试之后,他会想明白,自己心底的这些悸动究竟从何而来。 · 院试本应换位主考官,但许是因着江南水患的缘故,朝廷近年来官员又实在是有些不足,最终竟然仍然安排了赵学政当江南院试的主考官。 院试与府试不同,仅有正试、复试两场,考校的内容分别是八股文与帖诗、帖经。若是通过了这两场,录取的学子们便称为“生员”,也就是百姓们常说的“秀才”,从此往后便算是有了功名傍身,见到知县也不必行跪礼了。 李轲在衙役的带领下找到自己的号舍坐好,等待开考的时间里,无数的学子从他的面前走过,脸上的表情或悲或喜,或期盼或难耐。人间百态,不过小半个时辰,倒是见得差不多了。 清脆的一声响动传至每个考子的耳边,有官员宣布考试的开始。 李轲甚至听见了沉重的大门合上,细微的锁扣闭起的声音。 试卷随着笔墨纸砚一起分发下来,李轲写下自己的座号与名姓,便开始看试题。 第一道八股题为“志士仁人”。 这句话又是截题,出自《论语·卫灵公》,原句是“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题不算难,看到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便有着无数句破题能写下。 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一个词——志士仁人,他的眼前似乎浮现了那日满地泥泞的画面。 梁乐身上的丝绸衣裳被溅上大大小小的泥点,她站在梁府的大门前,面对着他,脸上是难得的严肃神色,语气是少见的训诫劝导。 她在教自己,何为“仁”,何为“德”;何为“圣人”,何为“天下”。 李轲敛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浓郁暗色。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第一句破题。 ——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他写下家国天下,谈论志虑高洁。 他写下生死利害,辨析志士之勇、仁人之优。 写着这篇文章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拉扯着。纸上的八股文变成了梁乐与他自身的博弈,一面是太平盛世,一面是世事炎凉。 旭日东升,薄雾终于散开,猛烈的日光透过号舍的缝隙穿进来,驱散了此处的一切阴霾与灰暗。 他的心在这样的挣扎中缓慢平静,那两个字打败了一切他物,占据着正中心的位置,流向四肢百骸,涌向脑海眼前。 这篇文章的最后,他写下: ——是知观志士之所为,而天下之无志者可以愧矣;观仁人之所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如同他已经作完的八股文,又如同再无阻碍的前路。 第二篇八股文选自《孟子》,题目是: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意思是说即便是再眼明手巧之人,亦须得依照规矩行事;即便是听力极佳之人,亦需要参照六律;即便是再懂得治理国家的人,亦需要遵循仁政。 这两道题都摘自原文,对于学子们来说,可谓是不能更熟悉了,并无刁难之处,但仍是惹得少许考生愁眉不展,不知该从何处破题。 到了院试这一步,若是出些偏题怪题,这些考生们兴许还有所涉猎,甚至能破出十分新颖的来,可如今两道题都不难,想要令文章出彩,那对于他们的考验其实更大了些。 这院试录取人数不算少,但贡院之中茫茫多的学子考生,这点名额其实也并无多少。 周围的竞争对手们与自己的学识相差无几,若是破题承题都十分平庸,该如何能获得考官们的赏识呢? 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恨不得就着这样普通的考题想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破题来,作一篇流芳千古的文章。 李轲却并未考虑这些,许是对自己太有信心,又或是方才那题已经令他拨云见日,心中翻涌着的念头喷薄而出。他的面上虽然仍是波澜不惊,但稍不平稳的手指已经显露了此刻的心情。 他写下破题: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