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看着妈妈,他认不出来,也不觉得伤心难过。早就死过一遍的人再死一次,还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吗? 最关键的是,他确实认不出自己的妈妈来。于是他想起,按照小伙伴的说法,自己过去的妈妈应该是那种乳房很大的女人,而不是这个干瘪的、形容枯槁的老女人。 于是他笑了,说:“这不是我妈妈。” “还笑!这是笑的地方吗?!”于是,噼里啪啦,连续正反几个嘴巴。 于是告密者哭了。哭了就行了,后来告密者懂得了,原来这个叫作告别仪式。 可是,为什么告别仪式只有父亲和自己出席呢?鬼才知道,他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了。 活到这个年纪,告密者觉得自己慢慢懂得一些人世间的事了,也就不再执著于为什么弟弟长着又大又黑、睫毛长长的眼睛了。他开始明白一些事情,知道了孩子是男人和女人通过某种神秘的仪式给创造出来的。 那么,我是父亲和妈妈创造出来的。 弟弟是新妈妈和不知道谁创造出来的。 那么,弟弟的爸爸到底是谁呢? 有一天在饭桌上,他相当莽撞地把这个问题给问了出来。 话一出口,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弟弟还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新妈妈很尴尬,诧异地张大了嘴巴,没想到父亲很高兴,咧开大嘴笑起来:“你弟弟当然是老子干出来的!哈哈,小子,问得好!” 好?好什么?什么好?不过告密者很快明白了这问题的好处。父亲高兴之余,赏了他二百块钱。这在那个年代可以称作是巨款! 说到钱,父亲倒是从不吝惜,常给他们零钱。而且这零钱都不算很零,都是小朋友们羡慕的大票子。 如今自己和弟弟都上了学,也就有了花钱的机会。 他问弟弟:“这钱你要吗?” 弟弟摇摇头:“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这里也有你的一半啊。我要是不问你是怎么生出来的,哪来的奖励?!” “那好吧,给我一半。” 于是,哥儿俩一人一半,分了这笔巨款。 告密者很快把钱花掉了,用来请小伙伴们吃东西了;弟弟可没花,把钱攒了下来。 哥哥没钱,也不问弟弟要;弟弟倒是主动问哥哥是不是需要,哥哥也不拿。 又过了一阵子,他俩开始深入研究一个问题。哥哥问:“为什么你是爸爸生下来的呢?如果是爸爸生下的你,那么好多年前,他就应该和你妈妈在一起了,可是他也和我妈妈一起住,这是为什么呢?” 哥儿俩研究了半天,没明白个所以然。他们当然还不懂得一夫一妻制的法律条款,但是别人家孩子都是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为什么自己家不一样呢? 结论是,父亲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他有两个老婆,没准还有更多! 这时候,告密者和弟弟越来越亲密了,究其原因,这与父亲的态度不无关系。弟弟年龄越来越大,父亲也就不偏袒他了;要不然就是父亲逐渐对新妈妈失去了兴趣,也就没必要再偏袒他了。所以有时候是告密者遭受惩罚,有时候就会轮到弟弟,只是弟弟年纪还小,经受不住太大的惩罚而已。 告密者一直试图搞清其中的规律,随后他发现,其实自己和弟弟都未必有错,是否遭受惩罚,完全要看父亲的心情。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开始有些为弟弟鸣不平了。弟弟跟自己不一样,他可是老师们有口皆碑的好学生。所谓好学生,就是老师让你干吗,你就干吗。告密者觉得根本没必要讨好老师,只要别招惹父亲就行了。而弟弟一方面在家很听父亲的话,另一方面在学校也很听老师的话。 弟弟的学习成绩很好,所以他理应没必要挨打。 不过父亲显然并不在意学习成绩,所以在班里垫底的告密者倒是很少因为这个挨揍。 告密者长到这个年龄,看懂了很多人世间的事,却总有一个问题始终弄不明白。这还是其他小朋友提出来的:“为什么你爸爸那么有钱呢?” 这倒不是说,其他小朋友中就不存在一个有钱的家长。 也有些孩子的父母从事着出类拔萃的工作或者干脆就是商人,于是就有孩子说:“我爸爸是挖沙子的。”这倒没什么,可人家随后解释说,他有一百多辆车,挖了沙子去卖钱,这就非同小可了。 可是,自己的父亲是干什么的呢?他很少看到他出门,倒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人会来家里。每逢这个时候,他们就会被轰出去——美其名曰是新妈妈带着他们出去玩。 这个问题,告密者一时半会儿看来是搞不懂了…… 3 等到告密者弄清楚男人的胸部其实也叫作乳房的时候,他已经上中学了。 不分男女,其实那东西就叫作乳房,这是学术上无可争议的事实,只不过男人的乳房不具有分泌乳汁的功能就是了! 知道了这个问题,告密者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他已经过了什么都要和家长讨论的年纪。作为一个年轻的小混混或者说不良青少年,他有自己的一帮狐朋狗友。 只是他出人意外地迷上了看书,可以说是一个有点文化的小混混。 不过混混就是混混,他实在没那么多时间来应付学习,所以他的成绩就更糟糕,只是因为义务教育不提倡蹲班了,他才勉强可以顺利升级。 父亲在这些年里开了公司。不知道为什么,开公司后的父亲脾气倒是好了很多,很少打骂他们,而是干脆懒得过问。 父亲不理,告密者当然乐得清闲。他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和哥们儿的相处上,每天很晚才回家。弟弟那时候还没上中学,和他的交集也少了些。 按理说,这是最为风光的两年,可告密者过得并不舒服。按理说,他有钱,又能打架,为人还相当仗义,可以算得上是风光的混混了。可这期间发生的一件小事,让他郁闷了许多年。 有一天,他关系最要好的哥们儿问:“喂,你上过女人没?” 告密者摇摇头,没上过就是没上过。 “那好,我给你发一个!” 发一个就是给介绍个女朋友的意思吧?抱着这个心态,告密者惶惶不安地按照指示来到了某街头公园的长椅边……这叫什么事呢!父亲出手大方,他有的是钱,所以他们可以安排在任何酒店、饭店见面,而不是这样人来人往的街心花园吧! 不过这样做倒也让他觉得神秘兮兮的,因此更是紧张刺激。 他坐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一边四处观望。公园里净是些提笼架鸟的老年人,只有他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很不搭调。 可是没过一会儿,有个女孩子冲他这边走来。哦,他远远地看去,她穿得可真够少的啊。上衣比乳罩长不了多少,在腰前一搭,露着肚脐,下面的裙子更是短得可以,估计一蹲下后面的人马上就能看到内裤了。 等到这女孩走得近了,他才发现她长得实在不好看,不过涂脂抹粉的,也不算吓人就是了。 两人一见面,显然已经知道见面的暗号了。看对方的穿着打扮,女孩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他寻思着该说点什么合适,女孩倒是大大咧咧,一劈腿坐在他身上,说: “你小子长得还挺帅的。” 帅吗?告密者不觉得。他一直羡慕弟弟的那双又大又黑、睫毛长长的眼睛,自己可没那么幸运。不过年纪大了,脸盘子长开了,他的模样还算不错,眉毛粗壮浓密,下巴俊俏硬朗,也能迷倒不少女孩子了。 他没说话。 她又说:“想要吗?” 干吗?不至于跟这儿吧! 女孩不由分说,两手缠住他的脖子,嘴巴黏上了他的嘴。 哟,这湿湿的感觉还挺好! 这时候,他倒也不在意这轻浮的女孩是不是公共汽车了。 “去哪儿?去我家?”她问。 他迟疑。 “放心吧,我家没人。” 那我也不去!家这个词在告密者心里,不代表什么美好的事物。 反正他也不缺钱,就带着她去了家星级宾馆。 “哇,真棒!”她兴奋地叫着,显然从未被带进过这种档次的地方。 宾馆会安排他们入住吗?毫无疑问会的。那个年代还不要求登记身份证件,来的就是客,有钱就是爷。更何况,父亲是这家宾馆的合伙人之一! 也许这才是关键吧。他已经管不了那许多,火急火燎地带着她上了楼。 脱衣服真是件很麻烦的事,以后出门不穿这么多了。他把t恤衫向上撩过,急不可耐地甩在一边的时候,眼前呈现出了最不该呈现的一幕。 那是个在停尸房里干瘪的、形容枯槁的被称作是妈妈的老女人的样子。 告密者慌了神。 他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 他可是个莽撞的大小伙子,他不会被这玩意儿吓倒的! 的确,他没被吓倒,只是他那玩意儿失去了活力。 这期间他又试了好几次,均没能成功。 按理说,那姑娘人品也不错了,并没有冷嘲热讽的,反倒是安慰他不要着急,慢慢来。可他慢慢也来不了。 最后,女孩抱着他睡了半个下午,他还是不行。 女孩也没说什么,当天晚上就和他离开了。不过她回去之后,把这事告诉了其他人。这也无可厚非,对吧? 于是,第二天再见到哥们儿的时候,大家着实开心了一把。 不过开心归开心,言归正传,哥们儿倒是严肃了起来,“其实这没什么的,第一次嘛,谁没有第一次呢!给你讲讲我的第一次吧,你丫心理就平衡啦。我跟我马子的第一次是在她家,她爸妈就出去两个小时吧。我俩火急火燎的,也没上床,就在地毯上干起来。我哪懂那玩意儿长啥样子啊,就在她身子下面蹭。结果蹭来蹭去,把包皮都磨破了,蹭的原来是地毯!” 众人又是一顿笑,告密者也笑。 可是笑完了,依旧不是个滋味。自己为什么不行呢?他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可是他又不敢轻易尝试,以免再被朋友们笑话。 进退两难之际,他想到了召妓。克服了对疾病的恐惧,他依然未能成功,于是便放弃了。 这段时间,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是他的新妈妈——哦,他早已乐意接受那人做他的母亲了,因为她实在是这两兄弟唯一的保护伞。可是这新妈妈似乎近一段时间也犯了病,人慢慢地消瘦下去,面有菜色,常常鼻涕连哈欠的。 他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病。青春期的小伙子嘛,又不好意思展现出对家人的关注,也就不去过问了。 直到他上高中的时候住了校,便极力不肯回家来,更不知道新妈妈的病情在不断恶化。 直到某一天他接到电话,父亲告诉他,新妈妈死了。 又死了……他回到家,看到新妈妈干瘪的、形容枯槁的老女人的身体和妈妈是一个模样的。他慢慢地明白了一些事。 他不想说什么,可是没忍住,就问父亲:“新妈妈是怎么死的?” “心力衰竭。” “那我妈妈呢?” “心力衰竭。” “哦……”他说,“去他妈的什么心力衰竭,这是吸毒死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父亲并不生气,看着他说。 “喂。”告密者转向弟弟,“喂,你学习好,你说说,妈妈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