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青苹大失所望,别过头去:“我最讨厌荠菜了,你难道不知道?” 香萼突然蹙起眉来,似是侧耳凝听着什么,来旺觉得奇怪,问:“有什么不对么?” 香萼眉头越发皱紧,指了指门外,悄声道:“我好像听到什么响动了。” 洪旺脸色大骇,连忙朝门外跑去,香萼趁机低声唤道:“青苹姐,二姨娘有东西交给你!”青苹狐疑了一下,正欲伸过栅栏来接,柴门外,却突然传来有人相继倒地的声音……香萼愕然,不由得汗毛倒竖,她本是故弄玄虚,意图支开洪旺,却不曾料想,难道果真有不速之客来了? 香萼来不及多想,看见墙边并排摆着几块长木板,情急之下便躲了进去,只是紧张屏息的须臾,便有一名蒙着面孔的黑衣人四下张望着探身进来,青苹紧张地浑身发僵,只见他从袖中拉出一根细绳,目光阴森地走来,吓得登时便欲喊人,说时迟,那时快,刺客一个箭步冲上,隔着铁栏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手便欲拴绳勒她颈部,香萼见事不妙,那顾得上自己安危,正欲叫喊,突然,院墙上又有一人轻巧地跳进来,身手异常敏捷,上前单手制住那人肘部,那刺客功夫亦不弱,与他缠斗了一两回合,却是急于脱身,闪身摆脱了他,便急急朝院外跑掉了。 那单手制敌之人正是霍方,向前紧追了几步,却陡然驻足,凝神片刻,沉声道:“还不出来。” 香萼紧张地满手是汗,意识到当下并无旁人,霍方这话必定是对自己说的,只得怯怯地推开木板走了出来,“霍管家……” 霍方略扫了她一眼,“记住,赶快回去,不得声张。” 香萼犹豫间望了一眼柴房,霍方道:“你只需告诉二姨娘,这边有我盯着。”柴扉外隐隐传来嘈杂人声,霍方眼珠一转,抓起香萼的手腕拉她到墙边去,扎了个端稳马步,揽了腰身一把将她提起,香萼只觉身体忽一腾空,便踩在他的膝头之上,霍方沉声令道:“快,你不能被人发现,墙那边有口大缸,你翻出去便可脱身!” 香萼虽然素来纤弱,紧急关头却也迸发出勇气,一咬牙,索性把他当做梯子,蹬腿踩上他的肩头,霍方向上微一使力,香萼整个人都横趴到墙头之上,墙并不矮,她只得死死抱住两侧墙面。 已有几名护院匆匆跑了进来:“禀告管家大爷,那贼人身手实在利索,小的们无能,让他给溜了。” 霍方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无妨,谅他也跑不掉。”返身走到柴房外,“你怎么样了?” 青苹正抚着胸口喘气,“还好,小命保住了。” 霍方点了点头,吩咐道:“张五,你们几个需严加看守,没有大少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务必要保证犯人安全。” 霍方来到东院书房,把方才惊险一刻报告给了裔凡,“大少爷,你果然料事周全,今夜确实有人来杀青苹。据青苹讲,他手持细绳,似乎是想勒死犯人,好在小的一直盯着,没有让他得手。” 裔凡沉思了片刻,“他既用了绳勒这种并不简便的方式,应当是想制造一个畏罪自杀的假象,青苹死了,那么真正的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了。你可看清他的特征了么?” 霍方凝起眉头,道:“他功夫极高,我单只手根本无法制服,但见他跑步的姿态,却又似乎很是眼熟。我事先考虑到这点,所以交手的时候,我特意使用了一种点穴手段,受者无痛无痒,没有任何感觉,但在五个小时过后,此人手臂内侧,定会生出一个直径约半寸左右的红点。” “那样便好,”裔凡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是府里人作的案,相信明日便可见分晓。” 翌日上午,距离宝石巷不远的霍氏宗祠里,聚满了前来围观的民众。霍氏现任族长霍廷耀,年近八旬,是霍氏宗族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负责主持族里的重大事项。霍老族长坐在大厅正位,前来旁听的霍翁氏和大少奶奶姜氏都坐在左侧,嫌犯青苹和目击证人阿栋已被带到堂下。 霍廷耀正欲开审,外围围观的群众自发散开,原来霍家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来了,身后另有尉迟铉、林世安、呼延辉等几名警员。 霍裔风行了礼道:“晚辈听闻府里发生命案,特地前来侦办,族长大人容禀。” 霍翁氏眉头微皱:“风儿,这件事自有族长大人来审,你且退下。” 老族长捻了捻须,“二少爷既是在警察局办差,所说自然值得才信,他来查半,依老朽看甚为妥当。”命小厮道:“给两位少爷看座。” 霍裔风微一躬身,“多谢族长大人。”对青苹道:“你再叙述一遍昨晚的所见,记住,尽量详尽。” 青苹眼珠四下一转,并未看到素弦的身影,心中蓦地一沉,却听霍翁氏一声厉喝:“还不快讲!” 青苹身子猛地一颤,才怯声回道:“奴婢这几日身体不适,二姨娘本是叫奴婢在房里修养。昨晚下人们都去芳草园看灯了,奴婢本来不想去,后来听见外面烟花放得热闹……” 霍翁氏似乎有些不耐烦,打断她道:“你且拣重要的说!” “是……”青苹连忙应道,“奴婢去芳草园的路上,遇上绿央姐姐往回走,绿央姐姐先前说要给奴婢熏衣服用的的沉香膏,奴婢便随她回了正院,在中庭外等着。奴婢观看了许久烟花,仍未等到她,于是进院去寻,却在隔着院墙的镂空处,看见一个个黑衣人拖着人往井里扔。奴婢当时吓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那人只把她搭在井沿上,又进书房去了。奴婢心想那必是绿央,便大着胆子上前去看,却不料只碰了两下,绿央就栽入了井中。奴婢怕惹火烧身,转身就想逃跑,却被人突然撞见,非说我杀了人……” 霍裔风紧锁眉头,沉默了片刻,问阿栋道:“你只看见青苹推了绿央下井,并没有亲眼目睹她杀人,对么?” 阿栋抓了抓脑袋,回道:“当时小的路过中庭,院里只有青苹一人,小的确实看见她推了一下,就有人掉入井中。小的当即便喊了人。” 霍裔风又问:“那么据你判断,绿央被推之前,是否清醒呢?” 阿栋想了想,“井沿上那人,耷拉着头和手臂,似乎已经晕了。” 霍裔风微一点头,“这样便对上了。现在我们假设,青苹和阿栋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早在青苹进院之前,绿央就已经不省人事了。那么凶手,很可能就是青苹看到的那个人。由于庭院里搭有顶棚,光线阴暗,青苹不可能看清那人相貌,但是,那人已然留下了破绽。”唤道:“小林,据你对尸体的观察,绿央的死因是什么?” 林世安上前一步,道:“死者颈部微有掐痕,但不足以致命,应是掐晕之后坠入井中,溺水而亡的。” “很好。”霍裔风道,“但凡杀人,凶手都会有所动机。绿央是我爹最贴身的丫鬟,当晚是回书房为我爹取东西的,我已查探了书房,我爹有一枚重要的印章,不翼而飞了。由此可以判断,凶手是趁我爹去园中赏灯,潜入书房盗窃,被绿央撞了个正着,才杀人灭口的。” 霍翁氏令道:“那还等什么,给我搜这丫头的身!” 青苹面色微微有变,“奴婢没有杀人,更没见过什么印章。” “且慢。”霍裔风上前一步,“娘,请容儿子说完。凶手力道虽然不重,只是将死者掐晕,但仍留有淤青的掐痕。根据我对掐痕的估算,凶手虎口很宽,应当是一名男性。据此,青苹的嫌疑便可排除了。” 霍廷耀问道:“那么,凶手究竟是谁?” 霍裔风微微一笑:“时间紧迫,晚辈只是粗略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线索。”围观人群发出几声长短不一的吁叹,似乎觉得这霍二少爷只卖的是嘴上功夫。 霍裔风不慌不忙,又道:“这件案子其实非常简单,查到现在为止,已然足够找出凶手了。”顿了一顿,“首先,绿央回书房的时间是灯会开始后半个小时,凶手潜入书房时间已经不短,却能将翻乱的摆设重新布置规整,说明他很熟悉府里状况,应该是府里人作案无疑。其次,他应该可以想到,即便此案没有报警处理,青苹一直否认,族里也不可能草草结案。于是,我大哥特别注意了青苹的安全。果然,昨夜有人意图杀死青苹,制造畏罪自杀的假象,很不幸,他没能得手。” 族长忙问:“可抓住那刺客了?” 霍裔风淡然道:“让他逃跑了。” 人群中又是一声长长的惋惜。 霍裔风又道:“其实凶手应该就在这里,他时刻都在关注着案情的进展。但是很不幸,警察已经将祠堂的出入口全部封锁了。” 人群中登时弥漫起小股的骚乱,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急切地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第九十章 千岩月落,城头眇眇啼乌(三) 霍裔风面上云淡风轻,似乎胸有成竹,道:“此案看似扑朔迷离,其实很容易推断。凶手掐晕了绿央,又不可以直接置她于死地,只是将她用绳索松松地绑在井沿,正巧青苹来了,微微一碰,由于坠力,绿央掉入了井中,这一幕碰巧被经过的阿栋目睹。昨夜他潜入后院,意图勒死青苹,却不料,已然中了大哥的圈套。” 霍老族长有些着急,“说了半天,他到底是谁啊?” 霍方会了意,走上前道:“小的和那凶手昨夜交过手,用特殊的指法推过他穴位,现在只需查看各人手臂,看谁手肘内侧有红点即可。” 人群中越发骚动起来,警察紧张地查验着每人的手臂,似乎瞬时有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共有六名家丁被检查出了手肘内侧有红点存在。几人当即大呼冤枉。 霍方有些丧气,走到大少爷身边耳语道:“恐怕此人谙熟点穴,已然识破了我的手段。” 这时霍翁氏冷笑了一声,“我看你也就这点本事,还是让我来吧。”吩咐吴六道:“你带人去搜查他们的屋子,务必找到老爷的印鉴。” 吴六正欲领命,却听霍裔风令道:“不必了。” 霍裔风信步上前,随意打量了他几下:“吴管事,方才似乎只有你未被查过吧。” 吴六平静道:“奴才已跟随太太多年,二少爷难道不相信奴才么?” 霍裔风嘴角一扬,“我怎会不信任吴管事呢?只是,我方才看到吴管事举手之间有些不便,难道是受伤了么?” 吴六道:“谢二少爷关心,小的昨晚盥洗之时,不小心烫伤了手臂。” 霍裔风丢了个眼色,林世安撸起吴六的长衫袖子,只见一片血红泛白的烫痕,触目惊心。 吴六面无表情,霍裔风审视了他片刻,又道:“你这伤烫得如何蹊跷,我们暂且不谈。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昨夜你听闻有人落井,你身在何处?目击证人阿栋在此,我要你的实话。” 吴六嘴角微有抽搐,眼光不自然地一转,眼皮又蓦地垂下:“奴才正巧路过庭院侧门。” “很好。”霍裔风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既然绿央落下的井,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为何你没有先行救人,而是唤人去追捕青苹了呢?就算你急于追拿凶手,为何不留一人施救?” 吴六胸口略有起伏,似在吁气,“这……” “你不必再琢磨该如何回答了,因为你就是凶手!”霍裔风话锋一转,突露狠厉。 霍翁氏身子微有一颤,“这……这又是什么说法?” 霍裔风道:“吴六,你昨夜趁着众人去芳草园看灯,潜入书房盗窃,却不料碰上了绿央,于是你意图杀人灭口,你当然不敢直接杀她,于是将她掐晕,松散地用绳子绑住搭在井沿,另一头栓在打水的井轴上,守在暗处意图嫁祸。青苹正好上前,恰巧碰到曲柄,由于井中木桶的坠力,绿央就由轴承带动栽入了井中。你怕绿央仍有气息,故意把所有人带去追捕青苹,意欲使绿央溺水而亡,我说的可对?昨晚后院柴房守卫森严,如果不是你吴管事下了命令,又怎会只剩两人看守?除此之外,你意图杀青苹未果,今早却发现了手臂上的红点,知道今天我会查验此事,于是略施小计,将这六人的手肘都刺上红点。怪只怪你想得太复杂,妄想欲盖弥彰,烫伤了自己手臂,反而显得极不寻常。” 吴六默然听他说完这些,叹了口气,缓缓道:“二少爷推断得滴水不漏,只可惜,我并未偷拿印章。” 一直端坐的霍翁氏突然站了起来,朱翠赶忙扶稳了她,她指着垂首而立的吴六,话语间极其激动:“枉我如此信任你,你还不从实招来!” 吴六跪倒在地,郑重地磕了个头:“奴才有罪,是奴才一时见色起意,求欢不成,便杀死了绿央,奴才认罪。” 霍老族长此时发话道:“既是见色起意,那么霍老爷的印章又在何处呢?” “印章在我这里——”一声轻灵的女声响起,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一女子着青花旗袍,面上只略施粉黛,莲步生风,温婉翩然,沿着众人让开的小路走了进来,跪在堂下,双手将物件呈上:“这便是昨晚失窃的印章。” 霍裔凡有些惊讶,走过去,略带责备的口气低声道:“素弦,怎么回事?” 霍老族长倒对这少妇存有印象,说:“你可是大少爷的妾室?” 素弦并不慌张,道:“正是妾身张氏,族长大人容禀。”便将昨晚青苹惊慌之下找到自己,又如何将这印章偷偷塞到自己身上,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番,“妾身直到刚才才发现,这印章就在自己身上,便匆忙赶了过来。” 霍老族长命裔凡道:“大少爷,你且辨认一下,那是否便是令尊的印章?” 这时霍翁氏却冷笑了一声,“张氏,你这说法未免有些牵强。在座的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殊不知老爷一枚印鉴,有如皇帝之玉玺,可决定霍氏一切大事。你的奴才手脚不干净,你这主子又是安得什么心思,谁也说不准。” 素弦并不急于争辩,只道:“青苹确实是一时糊涂,才拿走了印章,又阴差阳错地落到我手里。妾身想过,绿央姑娘之所以能得到爹的信任,是因为她本就聪慧灵巧,哪怕受制于人,也会留下些线索,用以指认凶手。于是妾身便仔细研究了这枚印章,果真发现有些不寻常之处。” 霍老族长道:“快快说来。” 素弦从怀里取出一块素白帕子来,“这上面便印有凶手的特征,想必是绿央与凶手挣扎时匆忙拓印下来的。” 裔凡接过帕子一看,红色的莲花印上隐约可见半截小拇指的断纹,眸光锋芒立现,看向吴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府里上下,只有你一人,第五指断掉两节。” 霍老族长倏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吴六丧心病狂,夺人性命,还意图栽赃嫁祸。来人,让他画押认罪!” 一小厮拿了状纸上来,捉住吴六的手蘸上印泥,在纸上印了五指掌印。 素弦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那只奇怪的手。吴六的手不大,形状畸如鹰爪,小拇指只剩了不到半寸的一小截。 这时霍二少爷走到吴六跟前:“我且问你,为何要偷老爷的印章,你是什么企图?”吴六眼盯着地面,沉声道:“小的没有偷,小的已然说过,只是见色起意,才做下糊涂事。至于印章为什么会出现,小的跟少爷您一样不明白。” “既然如此,”霍裔风道,“这件事事关重大,须得请吴管事去警局接受审问了。”厉声令道:“带走!” 吴六颓然向前走了几步,忽而仰天大笑了一声,尉迟铉意识到异样,叫道:“不好!”便伸手指抠他咽喉,不料吴六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紧牙关,尉迟铉只得松手,只听霍裔风喊道:“快叫大夫!” 吴六已然跪倒下来,口中鲜血直淌,浑浊的眼光迷茫地投向远方,又是几声干笑,“对不起了,二少爷,奴才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话未说完,便倒地不起。 林世安上前探了探鼻息,摇头道:“副总长,他应是先前便口/含了烈性毒药,已然救不活了。” 霍裔风懊恼地捶了下身边的木柱,扬扬手道:“也罢,带去尸检吧。” 围观的民众渐渐散去,霍翁氏由朱翠搀着,慢慢朝外走去,经过裔风身前,忽然驻下足:“有结果了?满意了吗?”不等他回答,缓缓而去。 素弦一直盯着吴六画押的地面,似被人抽去了魂似的,裔凡轻轻推了推她:“素弦,我们也回去吧。” 凤盏走了过来,调侃的意味道:“哟,妹妹这是怎么了?方才逃过一劫,这会儿还有什么不如意不高兴的?” 素弦方才回过神来,发怔似的点了点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三人回了东院,凤盏登时阴下脸色,“裔凡,这事看似这么过去了,可咱们院里养着这么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难道不该惩治一下,以儆效尤么?” 青苹赶忙跪了下来:“大少爷、大少奶奶,奴婢知错了,奴婢该罚。” 凤盏不等裔凡发话,便道:“罚当然要罚,只是有一件事情,你这丫头为何发现老爷的印章,却要私藏起来,那东西对你一个小丫头,又有何用?难不成,你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青苹左右为难,绷紧了神经,丝毫不敢看向素弦。这时素弦道:“她只我一个主子,大姐不会是认为,青苹是受了妹妹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