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节
这一刻钟的路程对她来说远得仿佛走不到尽头。她的眼睛蒙在黑暗中,心也坠入无边地狱。 她深深意识到,自己已经毁了。 被人抓到这么大一个把柄,她不可能再回到官场上去,那才是真正把自己的命送给别人拿捏。她也不可能再做生意,因为她没有办法面对那些禽兽。 逃?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否定了。她能往哪里逃? 这些人发现她跑了,一怒之下告发她欺君罔上,她将会被各地官府通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躲到何处?她终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整个家族都会为她蒙羞,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余玉贤越想越绝望,掺着血的泪渐渐打湿了裹在头上的披风。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龟公随意扔在地上,痛得浑身打颤。 龟公胡乱敲了几下门,嚷嚷道:“出来接一下!” 不等门里有人回应,龟公转头便走,也不管被丢在路边的余玉贤会不会被别人捡走。 所幸李氏见女儿一夜没回来,派人满城去找,还时刻关注着门口的动静,这才第一时间赶到。 被抬进闺房,扯开披风后,余玉贤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嚎啕大哭。 李氏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说道:“你轻点,千万别让你庶弟听见!” 话音未落,李氏却也哭了,哽咽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女子的身份是不是被人发现了?” 余玉贤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嗓音凄厉:“我已经这样了,你关心的却只是这个吗?要不是你,我用得着假扮成男子吗?我用得着遭遇这一切?是你害了我呀!我本可以像庄小慧那般活得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她是女子照样可以抛头露面打理家业,我为什么不可以?你说呀?我为什么不可以?” 无力报复任何人的她只能把怨气宣泄在母亲身上。 李氏也气得口不择言:“你若是有庄小慧三分才干,我用得着把你扮成男子吗?她哥哥看她能干,放心把家业交给她,你爹会放心你吗?若不是我把你充作男子养大,你爹连看都懒得看你! “庄小慧短短几月就能把生意做到京城里的独一份,你可以吗?咱家偌大的家业,不都败在你手里了吗?你怎么好意思埋怨我?官你当不好,生意你也做不了,干干净净的身子还被人糟蹋成这样,你到底能干啥?当初生下你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掐死!老余家积攒了上百年的家业和脸面,全都被你毁了! “呜呜呜,你叫我怎么去九泉之下与你爹见面呀?我愧对老余家列祖列宗呀!”李氏哭天抢地,悔不当初。 被母亲全盘否定的余玉贤,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心死了。 第359章 女状元vs纨绔24┃宿命的死亡 昨日,余玉贤被几个富商拉进花楼时,庄理正好撞见。 今日,她被龟公驮回余家时,庄理的马车又缓缓而过。 “那是余玉贤。”听见行人起哄的声音,庄理掀开车帘看了看。 “你怎么知道?”7480好奇观望。 “从身高和体态上看出来的。”庄理侧耳倾听片刻,轻笑道:“她在哭。” 余玉贤的痛苦滋养了他的快乐。 想起庄小慧的经历,7480啐了一口:“呸,她活该!” 马车渐行渐远,一群好事者跟在龟公屁股后面,对着衣不遮体的余玉贤指指点点。还有人试图去拽她头上的披风,想看看她的真容。 余玉贤的尖叫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那条披风是她唯一的遮羞布,没了它,她的命也没了。 庄理闭上眼睛,缓缓勾起唇角。 过了一会儿,刑部衙门到了,庄理抚平衣摆,下了马车,与凤易在门口汇合。最近一段时间,两人在刑部轮值,负责审核与批复全国各地呈报上来的大案、要案。 庄理刚落座,一名官员就递上一卷案宗,请他签字。 这是一桩发生在京城的杀夫案,死者是个上门女婿,婚后对岳父恭恭敬敬、孝顺有加,对妻子和孩子也十分爱护,街坊邻里无不对他交口称赞。 但数日前,他的尸体却在一处破庙被发现,全身烧成了焦炭,只留下一枚扳指和一块玉佩可供辨认。 而他的妻子杜氏则被当成杀人凶手抓入了大牢。告发杜氏的是一个货郎。 货郎说自己卖货的时候经常路过杜家门口,一来二去就与杜氏产生了私情,本只是玩玩,图个鱼水之欢,哪料杜氏竟渐渐当了真,再三说要杀了自己的丈夫与货郎双宿双飞。 货郎吓坏了,连着好些天不敢去见杜氏,直至听见死者的死讯才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忙忙来报案。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他连杜氏身上哪儿哪儿有胎记,哪儿哪儿有颗痣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杜氏刚开始抵死不认,后来挨了几顿打才老实招供了。 京兆尹判了杜氏死罪,只等庄理批复之后便拉去菜市口砍掉杜氏的脑袋。 如今正值深秋,所谓秋后问斩,恰是这个时候。 只要庄理这一笔落下,三日后,杜氏的一条命就没了。 递上卷宗的官员死死盯着庄理的笔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庄理瞥他一眼,瞳孔里划过一抹精光。 他把卷宗递给凤易,问道:“你怎么看?” 凤易仔细阅览女子的供词,摇头道:“再查查,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杜氏的供词情真意切,不像是与人通奸的恶妇。” 送来案宗的官员急忙说道:“铁证如山之下,这桩案子还怎么查?杜家的仆人亲眼看见杜氏和死者早上一块儿出门,傍晚却独自一人回来,自那之后,死者就失踪了,三天后在破庙里找到尸体。凶手除了杜氏,还能是谁?再者,就连杜氏的贴身丫鬟也说,自死者失踪后,杜氏神情古怪,常常一个人躲在屋里抹泪。若不是杀了丈夫,她何至于这么反常?” 官员点了点几个证人的供词,笃定道:“她一定是杀人凶手!” “死者的尸体在哪里,我去看看。”庄理放下朱笔。 “我也去。”凤易马上站起来。 官员连忙劝阻:“尸体已经烧成了焦炭,形容十分恐怖,两位大人还是别去看了。” “既已烧成焦炭,你们如何肯定死者是杜氏的丈夫?”庄理挑眉问道。 “这可是杜氏自己承认的,她说尸体身上的扳指和玉佩皆是她相公的。” “烧毁尸体的目的本是为了掩盖身份,好叫别人认不出来。缘何杜氏一张口就说这是自己丈夫?人是她杀的,尸是她烧的,她这一认,岂不前功尽弃?”庄理继续询问。 官员顿时哑口无言。 凤易拊掌道:“对呀!这个根本说不通呀!” 庄理瞥他一眼,问道:“你可知道,官员判错了案子,依律该如何惩处?” 凤易挠了挠后脑勺,老老实实承认:“我不知道诶,我对律法没有研究。” “大燕律法有言:判罚不公者与犯人同罪。”庄理语速缓慢地说道:“换言之,今日我若在这案宗上签了字,判杜氏死罪,来日有证据表明是我误判,那么我也得死。她的脑袋若是掉得冤枉,我的脑袋也要掉。” 庄理伸出细长食指,在自己颈部划拉了一道。 凤易吓傻了,过了半晌才冷汗淋漓地开口:“这么严重的吗?” “人命关天的大事,如何能不慎重?”庄理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来刑部当值,你怎么能丝毫不懂律法?这样你如何统辖官员?又如何为受害者沉冤昭雪?你不是来玩的,你是来裁决罪与非罪的,你是正义的标尺,明白吗?” 凤易脸色惨白地点头,继而神情肃穆地说道:“表弟,我明白了。我今天晚上就把咱们大燕律法背下来。今后我一定好好当差。” 庄理欣慰地点点头,继而看向那名官员,却见对方死死压着脑袋,只露出一点沾满冷汗的鼻尖。 7480笃定道:“这个人看上去很心虚!这桩案子一定有猫腻!” “去看看就知道了。”庄理迈步便走。 在这个落后的年代,一具烧焦的尸体,其身份是很难辨认的。走到义庄,掀开白布,那名官员已完全恢复了镇定。 他倒要看看庄理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庄理拿起案宗,看了看上门女婿的身高、体重、体型等信息,又比照着尸体观察片刻,点头道:“体征基本吻合。” 话落,他语出惊人:“把尸体煮了吧。” 本就被焦黑尸体吓得瑟瑟发抖的凤易:“!!!” 那名官员:“!!!” “烹煮尸体?”官员提高嗓门颤声询问。他看向庄理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头吃人的怪物。 “剖开肚子看看内脏再煮。”庄理摆摆手,站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卫立刻递上一把锋利的匕首,转而去准备大锅和柴火,。 二人都是龙禁尉出身,见惯了腥风血雨,这点小事自然不带怕的。 于是半日之后,庄理做完尸检,还得到一具森森白骨。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骨头,边讲述边在纸上记录:“死者男,身高五尺,年龄在三十至三十三岁之间,死因为扼杀或勒杀,死前曾吃过酱肘子、烧鸡、烧鹅红烧肉等大荤之物。” 他看向那名官员,笃定道:“这个人不是杜氏的丈夫。” “不可能!”官员失口否认,额头却冒出许多冷汗。 只是看一眼白骨而已,庄理怎么能了解如此细枝末节的东西?他难道能通鬼神?思及此,官员看向庄理的目光已然带上了畏惧。 凤易也惊呆了:“表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无需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需知道这是一桩冤案。” 庄理点了点卷宗,冷笑道:“杜氏的丈夫现年已经四十岁,与这具尸体的年龄对不上。死者患有严重的胃炎,胃容量极小,是常年忍饥挨饿留下的后遗症,与杜氏的丈夫也对不上。杜老爷是远近闻名的富商,家资过百万,杜氏的丈夫不可能常年忍饥挨饿,更不可能像饿死鬼一样往死里吃,差点把自己的肚皮撑破。” 庄理盯着那名官员,似笑非笑地说道:“这种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案子你们都能弄错,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桩案子我亲自来查,你们不用插手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员除了唯唯应诺又能如何? 他打死也没想到这桩已经被他们做成铁案的案子,庄理竟然还能看出端倪!回去之后得赶紧告诉主子才行! 官员再三告罪,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凤易指了指白骨,又指了指自己眼睛:“表弟,什么叫做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案子?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才能看明白吧?” 庄理摘掉死者的骷髅头,转身走了。 凤易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去,语气急促:“表弟你拿人家脑袋干嘛?你快还回去,当心人家的冤魂晚上去找你。” --- 是夜,庄理根据这颗头骨的轮廓,把死者的相貌还原。 他拿着画像翻来覆去地看。 站在他身后的庄小慧呢喃道:“这个人好面熟啊!” “嗯?你见过他?”庄理回头问道。 庄小慧死死盯着画像,指点道:“头发别扎上去,披散下来,要乱,特别乱;这里加一圈胡子,脸上的皱纹再多一点,这不就是上辈子欺负了我的那些乞丐之中的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