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节
鲁颜达压根儿就不理会悉苏那禄的喝斥,运足了中气,高声宣布了其之罪状,一口堵死了其回城的门路。 “卑鄙小人,老子饶你不得,混帐东西,狗贼,儿郎们,攻城,杀进去……” 悉苏那禄万万没想到鲁颜达居然将事情做得如此之绝,气怒攻心之下,竟不管身后的唐军已追至近前,大呼小叫地要率溃军冲城。 “众军听令:有敢靠近城墙者,皆为敌人,听本将号令,放箭!” 鲁颜达冰冷无比地扬起了兀自在滴血的刀锋,往城下重重一劈,高声喝令道。 “嗖,嗖……” 将令既下,城头的守军自不敢违背了去,不管情愿不情愿,这箭都是得射的,但听一阵弓弦声爆响中,数千支羽箭如瓢泼大雨般便向悉苏那禄所部当头罩了过去,登时便射得措不及防的溃兵们惨嚎不已。 “左转!” 就在城头箭如雨下之际,王秉已是率部衔尾杀到,这一见城头上的守军已是有备,自不敢再往前冲了去,不得不喝令全军向左急转,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劈头盖脸射将过来的箭雨,兜了个圈子,在离城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停了下来,虎视着在城下乱成了一团的吐蕃溃军。 “鲁颜达,你不得好死,老子便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城头守军虽是依令放箭,可心中毕竟还是有所顾忌,这一通箭雨虽密集,却尽皆有意识地避开了悉苏那禄这个主将,一番洗劫下来,悉苏那禄倒是没受半点伤害,可心中的气怒却已是膨胀到了极点,这便叉指着城头,不管不顾地便诅咒了起来。 “大将军乃我大蕃勇将,定能再展雄风,唐贼便在身后,请大将军击溃之!” 悉苏那禄骂得倒是凶悍,奈何鲁颜达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面无表情地对着悉苏那禄拱了拱手,一派淡定状地回答道。 “儿郎们,城已进不得,唯有死战能脱,跟某来,杀唐贼啊!” 骂也无用,诅咒也是枉然,眼瞅着城已是进不得,悉苏那禄倒真横下了心来,怒视了鲁颜达一眼之后,一拧马首,转回了身去,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往唐军方向重重一劈,嘶吼了一嗓子,而后,也不管身旁的将士们是如何反应,重重一踢马腹,狂野无比地向列阵在远处的唐军骑阵冲杀了过去…… 第五百四十八章烽火连天(七) 吐蕃人生长于苦寒之地,向来不缺勇悍之气,这一见退路已失,自是悲愤莫名,再一见自家主将已是悍然发动了决死的冲锋,不由地皆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一个个嚎叫不已地拧转马首,狂冲着跟在了悉苏那禄后头,如怒涛般向唐军骑阵席卷了过去,阵型虽混乱不堪,可气势却是膨胀到了极点,杀意盎然不已。 “撤!弓弩准备!” 面对着困兽犹斗的吐蕃骑军,王秉丝毫不敢大意了去,他可不想与这帮疯狗血/拼到底,这一见吐蕃军发狠冲来,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军向后撤退的同时,尽皆取下了马鞍上悬挂着的弩机。 “放箭!” 唐军原本是驻马静立,此时拧转马首后撤的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不等唐军马速放尽,吐蕃骑军已是狂野地冲到了离唐军后卫不过四十步的距离上,而这距离还在急剧地减少着,眼看就要被吐蕃骑军追上之际,却听王秉暴喝了一声,早已准备的唐军将士纷纷急转身,将手中扣着的弩机瞄向了疾驰而来的吐蕃追兵,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通子乱箭袭杀。 “嗖嗖嗖……” 这支安西铁骑乃是王秉的嫡系部队,所用的弩机可不是唐军制式短弩,而是河西出品的连环弩,每架弩机里所装的箭矢足足有十支之多,这一同时射击之下,当真有如暴风骤雨一般,瞬间便将措不及防的吐蕃骑军射得个人仰马翻,便是悉苏那禄这个冲在最前方的主将也没能逃过一劫,生生被乱箭射成了刺猬,连吭都没能吭出一声,便已是死得个彻底了。 “杀光贼子!” 王秉可不是甚心慈手软之辈,这一见后头的吐蕃追兵乱成了一团,哪肯放过这等一举歼敌的良机,这便大吼了一声,率部在战场上一个急转,兜了个半圆,高速向吐蕃乱军冲杀了过去,可怜吐蕃骑军还没能从突如其来的箭雨袭击下回过神来,再被唐军这么一冲,哪还有甚抵抗之力,瞬间便被冲得个七零八落,早先那等同仇敌忾的士气顷刻间便已是荡然无存,死伤无算之下,余者纷纷丢弃了兵刃,举起双手,乖乖地当了俘虏,一场骑兵决战至此已是落下了帷幕,唐军全胜! 仗打得顺畅无比,拢共也就只付出了三十余伤亡的代价,便全歼了出战的一千五百余吐蕃骑军,说是极端辉煌也绝不为过,然则王秉却并无甚得意之情,甚至连笑脸都没一个,只因在审讯了战俘之后,王秉已证实了几件先前便有预感的事情——首先,安西军谋夺乌海城之事早在吐蕃军的算计之中,为此,尽管兵力到处吃紧,这乌海城中还是保留了五千军力,除了已被歼灭的一千五百骑兵之外,还有着三千五百步军的存在,以唐军目下的实力,想要攻克乌海,本就不是易事,更别说还有鲁颜达这员能力不差的大将坐镇,这倒也就罢了,更令王秉忧心的是安西军主力此际恐怕已落入了吐蕃大相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能否抗得过去却是不好说了的。 “传令:全军就地休整!” 王秉很想提军回援处于困境的己方主力,但理智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样去做,除了平白送死之外,断不会有丝毫的用处,只因那噶尔?钦陵并非庸者,既然敢让他王秉前来取乌海城,就必然有着防备己部回援主力的埋伏在,真要是王秉真敢率部向来路进发,十有八九要遭暗算,这条路显然走不通,倒是攻下乌海城还能有一线之生机,奈何眼下众将士体力未复,也实在不是展开攻城战的时机,没奈何,王秉也只能是强按住内心里的焦躁,下令全军就地休整,只派出一部分官兵押着擒获的九百余吐蕃战俘去伐木为梯,而城中的吐蕃军也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再次出兵骚扰唐军的休整,乌海城战事到此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巳时四刻,天已近了午时,可驻扎在柴达木盆地边缘的唐军大营里依旧静悄悄地,没甚动静,一点都不像是要拔营而起的样子,宛若前几日的疯狂赶路只是一种假象似的,这等情形一出,自是令潜伏在天峻山一代的吐蕃大军很有些子摸不着头绪,不止是下头的诸军,便是连噶尔?钦陵也有些个费思量了起来,狐疑之际,便即亲率心腹诸将一并潜到了隐蔽的高处,远眺着唐军营垒。 “引弓,你怎么看?” 噶尔?钦陵默不作声地望着唐军营垒,良久不发一言,只是眉头却是不自觉地微皱了起来,半晌之后,头也不回地问出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父亲,这两日鄯州方向可有甚新消息么?” 噶尔?引弓并没有直接回答其父的问话,而是眉头一扬,反问了一句道。 “唔,暂时没有。” 一听其子问得蹊跷,噶尔?钦陵先是一愣,紧接着似有所悟一般地点了点头,但却并未将心中的猜疑说将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道。 “没有就对了,父亲,若是孩儿料得不差的话,只怕那李显小儿正急速向此处赶来,留给我军的时间已是不多了。” 噶尔?引弓摇了摇头,微微地叹息了一声,给出了个有些子耸人听闻的判断。 “嘶……,少将军此言何意?” “当不致于罢?” “这怎生可能?” …… 噶尔?引弓的判断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些,一众原本默默陪侍在侧的吐蕃将军们全都为之倒吸了口凉气,不待噶尔?钦陵发话,已是尽皆惊呼了起来,一时间声音噪杂成了一片。 “嗯!”噶尔?钦陵略带一丝不悦地扬起了手来,轻吭了一声,止住了诸将们的骚动,眼露奇光地望着长子,抿了下唇,带着丝狐疑之色地开口道:“何以见得?” “父亲明鉴,我军擅养鹰以为通讯之用,那李显小儿同样也擅此道,彼方两部兵马间必有此物为联络之用,纵使我军防范再严,消息也难以断绝,这一条想来父亲该是知道的,孩儿也就不再多言,唔,若问孩儿之言有甚凭借,那就得从昨日唐军之行止说起了,父亲,您看,唐贼前几日一路急赶不止,可昨日虽拔营甚早,却只行了六十里不到便即再次安下了营垒,离我大军之伏击圈足足有十五里之遥,纵使我大军即刻快马杀去,也须得半个多时辰的脚程,足够唐贼从容布阵之用,由此可见,唐贼显然对我军设伏之事已有了防范之心,再一联想鄯州方向的平静,便可知李显小儿怕是已猜出了我军之意图,之所以没有消息,无非是我部散出去的哨探已被唐贼尽歼所致,按唐贼行军脚程算,我军最多只有一日之余裕可用,何去何从还请父亲明断。” 噶尔?引弓丝毫不理会诸将们的怪异之脸色,对着其父恭敬地一躬身,不紧不慢地将自个儿的推断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唔……” 噶尔?钦陵并没有急着下一个决断,而是细细地咀嚼着其子的推断,眉头紧紧地锁成了个川字,良久之后,方才探询地出言问道:“依你之见,此事当何如之?” “回父亲的话,值此微妙时刻,孩儿以为我军可做的选择无外两条,一是杀出天峻山,先行剿灭了安西来敌,而后再回师与李显小儿决一死战,其二便是留虚兵以应付此处,全军即刻转向,先击溃李显小儿,再回头收拾安西唐寇,除此之外,再无它法可想,若迁延不决,恐遭腹背受敌之困也。” 说到决断之事,噶尔?引弓的面色立马便肃然了起来,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满是与其年龄不符的凝重,眉头微皱地给出了两个选择。 “嗯,吾儿所言甚是,我意已决,索托索,尔率两万人马依旧埋伏此地,若安西唐贼不动,尔只管守好天峻山即可,若安西唐贼来攻,尔只须挡住敌寇,不得放其通过此处,其余各部即刻随本相转向东南,以灭李显!” 噶尔?钦陵乃是果敢之辈,一旦有所决断,行动起来自是迅速无比,不等诸将反应过来,他便已是连接下了两道命令。 “诺!” 噶尔?钦陵在军中威信极高,他既已下了令,诸将自是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尽皆躬身应诺不迭,只是没等诸将们转身离去,一阵猛烈的鼓噪之声突然在山后暴响了起来,登时便令诸将全都愣在了当场,谁也不晓得究竟出了何事。 “怎么回事?” 一听鼓噪声大起中,喊杀声不绝于耳,噶尔?钦陵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沉着脸断喝了一声,话音里竟透着股惶急与不安之意味。 “报,大相,唐贼突然掩杀而至,正与后军展开激战,请大相明示!” 噶尔?钦陵这么一发话,自有身边的亲卫冲下了山岭,前去后山探问个究竟,不多会,便见一名传令兵急匆匆地跑上了山岗,跌跌撞撞地冲到噶尔?钦陵的身前,一个单膝点地,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 一听唐军突然杀至,噶尔?钦陵的脸色立马便不好相看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九章烽火连天(八) “何人领的军,有多少兵马?说,快说!” 噶尔?钦陵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要知道囤积于此的吐蕃军兵力虽多,可为了隐蔽之故,尽皆分散埋伏于暗处,真要是李显所部大军此时杀来,吐蕃军连个排兵布阵的时间都没有,又怎可能挡得住精锐唐军的冲击,若再被正前方的安西军趁势捅上一刀,全军非得就此崩溃了不可,这一急之下,噶尔?钦陵哪还顾得上形象不形象的,一把便将那名传令兵当胸提溜了起来,瞪圆了眼,嘶吼着喝问道。 “大、大相,小的,小的,不、不知,大、大相息、息怒……” 那传令兵本就慌张,再被噶尔?钦陵这么当胸一拽,早吓坏了,结结巴巴地不知道究竟在说些啥子。 “混帐,甚事都不清楚,尔是作甚吃的,去,再探!” 这一见那传令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噶尔?钦陵心中的烦躁登时便更甚了几分,气恼地一推,将那名传令兵丢在了地上,猛地跺了下脚,气恼万分地吼了一嗓子。 “啊,是,是,是……” 那传令兵不过寻常/小兵罢了,哪曾见过自家大相如此这般的盛怒,险些吓得尿了裤子,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一咕噜窜起了身来,一边一迭声地应着诺,一边扭头便向山下冲了去。 “父亲莫急,孩儿以为来的必定不是李显那厮!” 一见噶尔?钦陵暴怒如此,诸将们自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上前劝解,唯有噶尔?引弓却是不惧,几个大步行到近前,一躬身,温言劝解了一句道。 “嗯?” 噶尔?钦陵一听此言,登时便是一愣,猛然侧了下头,狐疑地望着其子。 “父亲明鉴,孩儿并非虚言胡诌,李显那厮前日尚在青葱原,离此足足五百里之遥,他便是飞也断然赶不到此地,依孩儿所见,来袭之敌当是前番在伏牛川露过面的那股残寇罢了。” 噶尔?引弓眉头一挑,颇为自信地解说了一番。 “唔……” 尽管噶尔?引弓说得极为肯定,然则事涉全局,噶尔?钦陵却并不敢全信,可也没出言反驳,只是轻吭了一声了事,眼神凌厉地望向了后山,那里不知何时已是起了冲天的大火,黑烟滚滚直上青天…… 噶尔?引弓猜得不错,突然杀来的正是张琛所率的残部八百余众——张琛将敌情变化着鹿回巴彦传回之后,因着担心通讯不畅,连夜便带兵进发,又因担心被吐蕃游哨发现,一路小心潜行到布哈河中游无人处,方才渡河向天峻山方向挺进,因着不清楚李显的整体部署,唯恐安西军主力落入吐蕃大军的圈套之中,也就没再遮掩行藏,反倒是大张旗鼓地在马尾巴后头绑上树枝,假充大军杀到之状,对埋伏着的吐蕃军一部发动了强袭,无巧不巧地刚好撞上的是吐蕃军一处堆积草料的辎重营地,自是毫不客气地于大砍大杀之余,顺便点燃了堆积如山的草料场,火借风势之下,整片草料场烧成了冲天之势,无形中自是令原本就慌乱的吐蕃大军更慌乱了几分。 “弟兄们,杀啊,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一个,莫要坠了我河湟军的威风,杀,杀,杀!” 草料场乃是军事重地,周边的敌军兵力自是不少,张琛所部的突袭虽打了吐蕃军一个措手不及,成功地引燃了冲天大火,可也因之陷入了纷纷冲出了埋伏地的吐蕃各部的重围之中,尽管借助着烟雾弥天之势左冲右突,却始终难以杀出条血路来,随着聚集而来的吐蕃官兵越来越多,深陷重围的张琛所部伤亡越来越大,眼瞅着已是无法独力突围,张琛发出了生命中的最强音,率领着残余的五百余众在乱军中拼死地往来冲突着,哪怕是死也要拖上多几倍的吐蕃军殉葬。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面对着四面受敌的必死之境,河湟军将士们嘶吼着战号,狂野地拼杀着,数百骑兵便是数百只猛虎,所过之处,挡者无不披靡,愣是以微弱之兵力杀得数万吐蕃大军心胆俱丧,生生搅得吐蕃后军乱作了一团。 “报,大将军,天峻山后岭起火!” 天峻山后山的火势如此之大,自不可能瞒得过安西唐军哨探的双眼,火势方才大起,便有一哨探紧赶着将消息禀报到了李谨行处。 “嗯?” 李谨行正在与诸将们商议明日一早的作战部署,猛然一听此等消息,不由地便为之一愣,只因他所接到的命令是明日一早与急行军赶来的李显所部配合,前后夹击吐蕃大军,按脚程算,此时的李显所部应该还在路上才对,李谨行实在是搞不懂这冲天的大火又是怎个说法,心中疑虑大起之下,自是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了身来,大步便向帐外行了去。 “大将军,这火势极大,莫非是英王殿下提前到了?” “不可能罢,不是说殿下明日方到么?” “不好说,殿下行事非我等所能逆料,万一要是真的,我军若不接应,殿下岂不是危矣!” …… 山那头的火势越来越大,还有着隐隐的厮杀声随风传来,一众安西将领们见状,自是全都惊疑不定地议论了起来。 “全军集结,出营备战!” 李谨行默默地听着诸将的议论,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地思忖开了,良久之后,脸上的犹豫之色尽退,一咬牙关,面色阴沉地喝令道。 “诺!” 安西诸将皆是百战之辈,向来不惧战,哪怕当面之敌有着十数万之众,却也丝毫不放在心上,齐声轰然应了诺,各自归营点兵不迭,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安西军营立马便沸腾了起来,口令声、号角声响成了一片…… “报,大相,已查清来敌,正是流窜伏牛川之唐寇残部,旺次密茹将军已率部困住了贼军,请大相明示!” 张琛所部毕竟兵少,尽管突袭前做足了声势,可随着战事的顺延,其所部的实际情况便已是再无法隐瞒,自有传令兵将此事报到了噶尔?钦陵处。 “这群蟊贼,该杀,传令:着旺次密茹将军务必全歼此股唐寇,不得走脱一人!” 前番刚在伏牛川被张琛戏弄了一把,这一回又被其捅了一刀子,噶尔?钦陵实在是难以咽下这么口恶气,铁青着脸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