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二人绕道儿出来殿外小廊,此下正是群臣在殿内喝酒与陛下庆生的时候,小廊里自没什么别人。 明煜方将话敞开着与他这“小青梅”说明了,道是帝后的一片好意,他心领了。只是不忍耽误了程姑娘前程,他自孤身一人习惯了云云。 程琳珊前半段儿还听得好好的,后面这一句从明煜嘴里出来,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督编什么谎话骗人?那许家三小姐身上的铃铛与都督身上这个是一对儿的。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都督不是孤身一人习惯了,而是心中有人了。” 明煜被戳破,面子也没留多少,干脆如实认了。 程琳珊却道,“郎君心不在我,我自有别处可求。等万寿节后,便与兄长一道儿回北疆,守家卫国。” 程琳珊说罢了,再与明煜福了一福,当是作了礼,方转身往庆丰殿内去了。 她那些情爱,来得汹涌,去得也快。若非对的人,便不会再浪费时日。如方才所说,她自有别处可求…或是另一个让她倾尽全心的男子,又或是北疆大川大山,草原上的骏马美景,唯有年华如流水,不可辜负… ** 宴席开始,坤仪宫的小厨房里,却还在忙碌着。 今日娘娘的吃食本该随着皇帝和臣子们一样,可许太医看过御膳房里备着的那些菜样儿,有两道儿菜,娘娘是不能用的。小厨房里这才再准备两道儿菜,好为娘娘安胎。 蜜儿也一早与许祯琪商量过了食谱儿,加的两道菜,是蒜子牛肉羹,与桃花炒火腿儿。 碧云看着火候,蜜儿出去打了趟清水回来的功夫,却见得云嬷嬷正从小厨房里出去。 蜜儿先与云嬷嬷作了礼。见得云嬷嬷眉目之间几分闪躲,方又想起来,自打安嬷嬷接手娘娘的膳食,云嬷嬷便不常来小厨房了,似是被娘娘安排了别的差事儿。 蜜儿闻见一股浓重的花香味道儿,这味道儿似曾相识,等云嬷嬷出去了好一会儿,蜜儿将水送去案台上,方忽的想起来。那日淑妃娘娘来探望娘娘,身上的花香味道,便也是这般重得呛鼻… 蜜儿起了些疑,云嬷嬷可是和淑妃娘娘有什么关系?她今儿来这儿又是做什么? 眼看两道儿菜都已经准备好了,蜜儿只让碧云帮忙,在牛肉羹中再加些清水,再温一会儿便能往庆丰殿里送去了。她自己则跟着出来了坤仪宫,远远望着云嬷嬷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宫苑深处去,她自也加紧了些脚步… 云嬷嬷行至一方宫苑侧门前,左左右右仔细看了看,方才入了小门里头去。 这小门前竟是无人把守,蜜儿轻而易举,便随着云嬷嬷后头跟了进去… 第61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11) 临盆 蜜儿闻见院子里桂花与白玉兰花香气,跟着云嬷嬷再走了几步,那浓重的花香味道便扑面而来。淑妃娘娘身上的便是这般浓香,蜜儿只在心中猜测,这该是淑妃娘娘宫苑没错了。 眼下宫人都在忙着庆丰殿里的万寿节,这宫苑中的冷冷清清的,淑妃娘娘该去了庆丰殿,好似并不在宫里。 云嬷嬷却入了后头一间小殿。 趁着夜色,蜜儿跟着侧窗旁,借着一道儿小缝儿往里头看了看。云嬷嬷正和另一位嬷嬷作了礼:“都办好了…” “有几成的把握?”对面的嬷嬷问。 云嬷嬷手上笔了个八字,“我们乡下的土方儿,那些猪呀羊呀生产不顺,便都用桂枝破血。生下来那些小东西没事儿,那做娘的定是不行了的…这牲口命贱,来年小东西养大了,再一窝一窝地下。” 什么桂枝破血?什么做娘的不行了? 窗后蜜儿听得几分心惊胆战,忽想起云嬷嬷方鬼鬼祟祟从小厨房里出来… 那炉灶上还温着牛肉汤和桃花火腿,也不知安嬷嬷与娘娘送去了没有… 她等不得了,她得赶着去庆丰殿,赶在安嬷嬷将那两道菜送去之前,将人拦下来。脚下已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方要转身,后脑上却传来一阵钝痛,眼前的景象也忽的模糊了起来。 昏倒下去之前,蜜儿看到一张极其阴寒的脸,薄唇上摸着胭脂,眉目下头皱纹一层接着一层… 红衣的太监正将她接了过去。她在渐渐地失去意识,耳旁却恍恍惚惚,好似是云嬷嬷惊呼的声音。 “杜公公…” 那公公尖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引了皇后宫里的人来?” “……” ** 许府客堂里。 许君宓立着一旁,听着父亲训话,见得母亲与自己使眼色,方才弱弱与父亲开口,“阿爹,姐姐今日只是一时意气,打了这么多杖,姐姐她该知道错了。” “闭嘴!”许祯琪看了眼许君宓,方直指着方氏。 “你就是这样教我的女儿的?一个心性狭窄口无遮拦,一个不辨是非这时候还与她长姐求情?” 许祯琪手中家法短杖,又指着堂下跪着的许君雅。 许君雅吓得一颤,跪着往后退了一步。“阿爹,分明是你偏心那李姨娘的女儿,她如今讨着皇后喜欢了,人家皇家都与她指婚。我呢?阿爹可有替我争过什么?” “你好意思问?” 许祯琪话里冷冷,“你身为嫡长女,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亏待过你?自己不长进,日日只知道在后宅之中争头夺彩,诗书不读,医术你也不学,你让我与你争什么?争得来吗?” 许祯琪说罢,再狠狠落下三杖来。 王氏心疼着女儿,看得心惊肉颤,忙跟着跪下求情了,“老爷。莫打了。” “莫打了?” “你这个主母做得好呀!”许祯琪甩了手中杖子去地上,与王氏笑道,“当年李姨娘搬了出去,便就是懒得与你解释。你是清净日子过的不舒服了,与我去皇宫里找事儿?那是谁?那是你庶出的女儿?还是皇后亲用的膳食女官?你想想清楚。” 许祯琪说罢,再瞪了一眼地上的许君雅。方忿忿转身走了。 方行出来客堂门前,却见得管家来传话,“老爷,宫里头来了位内侍大人传话,似是急事儿,得喊老爷您赶紧地过去。” “走。”许祯琪方撸起的袖口子,这才放了下来。跟着管家出来了许府大门。 见来的是江公公的干儿子吉祥,许祯琪这才隐隐觉着,宫里怕是出了要紧的事儿。“吉祥公公,怎劳您大驾?” “许太医您可莫客气了,快跟奴家回宫吧。” “皇后娘娘方从陛下的生辰宴上回了坤仪宫,便要临盆了…” ** 坤仪宫后殿前头,安嬷嬷领着一干小厨房的婢子们跪了整整两排。 皇帝早从庆丰殿回来,守着产房前已经有一会儿了。产房里头的声音时急时缓,虚弱得让人心悸。皇帝来来回回走着,问着一旁江弘,“今儿许祯琪他告什么假?” 江弘虽知皇帝急着的不是这个,也只得如实道,“说是身子不适,请修半日。” 皇帝没再答话。却见得一行妃嫔从外头进来。 淑妃打头走在前头,见得皇帝,忙领着姐妹们作了礼,“陛下,我等来探着姐姐了。” “平身。”皇帝口气不怎么好,后宫寥寥几人,平日里都娇生惯养的,怕也帮不上里头什么忙。总还添乱…任由得淑妃过来说了些好听的话,皇帝的心情也未能平复多少。 明煜正从坤仪宫外进来,方晚宴之后,便没见了蜜儿,庆丰殿、坤仪宫,太医院,前前后后他都让人搜寻过。却也没见那丫头的影子。宫中其余的地方,都是后宫宫眷的院子,禁卫军若要去搜寻,还得让皇帝首肯。 明煜行来皇帝面前,没怎么顾及当下情形,便对皇帝拱手一拜,“陛下,许家三小姐走失不见,还请陛下下旨搜查宫苑。” 这话一出,先回话的倒不是皇帝。明煜听得皇帝身边的妃嫔们纷纷议论之声,还是淑妃开了口,“明都督好大的口气,这是为了谁,就要搜我们的宫?” 听得有人打头阵,后头几个妃嫔也跟着冷言冷语起来。 产房里忽的一声呼痛,随之又见婢子端着水盆从里头出来。皇帝无暇顾及明煜,直将人拦下,“娘娘如何了?” 这婢子年岁小,回君上的话,便就没什么遮拦。“娘娘疼、疼得厉害。小皇嗣也不见下来。嬷嬷都有些急了。” 皇帝见得那水盆里的血色,方将人放走了,“赶紧去。” 明煜一旁候着,方那一席话出了,皇帝还并未回话。他侍君多年,却也知道,此下不是个好时候… 皇帝回身见得明煜,又听得一旁妃嫔们煽风点火。只道,“为了个许家三姑娘,你要将整个后宫都得罪不成?她且与小厨房里的人一样,该来这儿领罪!” 皇帝说罢,目光狠辣扫向一旁跪着小厨房众人。 明煜无法,皇帝此下心情他能体会,只是皇后生产,他在此处只徒添了几分煞气。 明煜只得再与皇帝拜了一拜,“娘娘千岁,定会平安。明煜先出去办差了。” 皇帝这才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从坤仪宫里出来,明煜想了个另外的法子,先寻明安让暗卫入各宫苑查探,大不了先斩后奏,他顶了罪过,也要将丫头从这后宫里翻出来。方行出来几步不远,却正撞上被吉祥领着入宫来的许祯琪。 此下早过了亥时,宫门都早落了钥。若非司礼监的宫令,禁卫军看守的大门该都不能放行。 许祯琪见得明煜从坤仪宫里出来,自打听起来,“都督,里头娘娘怎样了?” “娘娘情况不太好,许太医还是快进去罢。”明煜说罢,本急着要走,却想起来蜜儿也是他家女儿,方不忘与许祯琪问上一句。 “蜜儿自打晚宴开始便不见了人,许太医可见过她了?” “怎会不见的?”许祯琪面上怔了一怔,心中不自觉也跟着着紧起来。 明煜摇头:“我让人将庆丰殿、坤仪宫、太医院这些她可能去的地儿都搜遍了。眼下皇后情况紧急,陛下又不愿下旨搜查其他宫苑。我这便去再想其他办法。” 许祯琪脑子里灵光,只是口气里顿了一顿,方一把拉住了明煜的衣袖。“都督,桑哲法师今日可还在宫里?” 明煜几分不解,却答道,“法师来宫中祈福,明日禁卫军方会送法师回大相国寺。” “都督不妨去与法师说说蜜儿失踪的事。若有他开口求陛下,陛下答复该会有所不同的。” 许祯琪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听得前头吉祥在催促了,方忙与明煜拜别,入了坤仪宫去。 明煜不解许祯琪话中奥义,眼下却没有更多的选择。他一手去了趟安定门,与张琪吩咐了一声,让他去找明安。另一手,则自己去了趟宫中的万佛堂,如许祯琪所说,请法师帮忙… ** 许祯琪行入坤仪宫后院,见得眼前阵仗,忙一把跪去了皇帝面前。 “陛下,臣有罪…” 皇帝压着怒气没发出来,直指了指产房里头,“还不去看看皇后?” 许祯琪起身,整理了一番情致,方让吉祥推开了产房的门,迎面扑来一股血腥味道,即便隔着帷帐,也不难见得娘娘正是艰难。许祯琪忙拜了一拜,“娘娘觉着怎样了?” 榻上皇后听得许祯琪的声音,方往这边望了望,忍着腹中疼痛,撑起半面身子,颤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来,“许、许太医…救救我和陛下的小公主…” 舒嬷嬷忙去接了皇后的手去,“娘娘莫急,许太医来了,会好的。” 舒嬷嬷忙将人扶着躺回去,方与许祯琪道,“许太医莫在那儿呆着了,快来与娘娘请脉吧。” 许祯琪这才理开袍角起了身,小步行去床边。舒嬷嬷果已将皇后的手脉放好在床边,许祯琪忙附指上去。 “方娘娘在庆丰殿里用了晚膳,便觉着不适。与陛下先告了假,坐着软辇回到寝殿,便已经不行了…疼也疼着,血也流着,便就是不见小主子下来…” 许祯琪边听着,边诊了脉象,见榻上人又动静起来,忙道,“娘娘莫急,臣定竭尽全力保住娘娘与小主子。” 皇后也放了心,可腹中折磨又起,直拉扯着床梁吊下的白绫,再使劲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