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素来逻辑缜密、思维强大的汤倪竟然默了一下,直直注视着少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回去。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吵架,”她坐直身子,极力维持所剩无几的冷静,“滚。” 但显然,她保持的沉默和冷静此刻在炸毛的少年看来,只是在刻意地避绕话题。 她一定是在心虚,汤怀峥想。 “怎么,一谈到往事就想起来赶我走了?” 仿佛终于拿捏住了汤倪的软肋,汤怀峥再次倾身向前,孤傲地睨视着她,眼尾眉间溢满阴鸷的戾气,唇角勾挑出的弧度冷漠又轻浮。 “既然当年能不要脸地做出那些迫害别人的龌龊勾当,如今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汤倪终于被他彻底激怒,她“噌”得一下站起身,走去门口反锁上门。 回身走到他面前,半仰起脸,视线死死地钉住他,一字一词地冷声问道: “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汤怀峥凉凉地笑哼一声,“我说你还是那么会搅局,自以为是!连是非黑白人命生死都能被你颠倒本末,你他妈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汤倪强忍着心头的火气,“汤怀峥,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像个疯狗一样吗?” 他摊手耸了耸肩,“我是疯狗,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等汤倪接话,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嗤笑道:“哦对了,听说你最近跟段伏城走得挺近啊,他知道你曾经都干过什么丑事吗?知道你其实是个心地毒辣的蛇蝎女吗?” “还有汤怀策,我估计他也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可亲可切的好姐姐,其实就是亲手送我们母亲入狱,间接害死她的凶手吧?” “汤怀峥!” “姐姐啊……” 他曲指敲了敲旁侧的桌子,目光无辜又略带惋惜,在低声细语的腔调里架构出最无情刻薄的字词: “做人可不能像你这样,既虚伪无耻又要立贞洁牌坊,像个……婊、子。” 第69章 再无仇人 羞耻布。 汤怀峥话里话外的鄙薄阴损, 仿若一根坚硬又尖锐的刺针,卯足了劲儿地狠命扎穿她强行耸立的心墙。 汤倪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一反平日的冷静与理智,回身抄起沙发上的几个u型枕和背靠垫, 毫不犹豫地朝对方抡过去。 少年当然不甘示弱。 躲避汤倪攻击的同时, 扬手将她办公桌上的大小摆件一股脑儿砸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玻璃残渣瞬时飞溅,迸裂在房间的各处角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爸爸面前装得独立自强, 实际还不是为了独吞家产做做样子!” “怎么, 看到爸爸催我回汤氏, 你感觉有危机了是吗?” “你少放屁!” “也对, 汤氏未来要真是婊|子当道,只会显得你更像个废物而已。” “你再说一遍!” …… 办公室内, 各种物品碎烂的闷沉响声持续不断。 姐弟矛盾在这一刻,彻底激化。 互相疯狂摔扔东西的期间里,两人吵得愈发凶狠, 几乎到了不可开交的白热化地步。 尽管从前姐弟俩的关系一直不和,甚至称得上是剑拔弩张的状态, 也尽管每回都是汤怀峥最先挑衅找茬, 如同这次一般。 但至少。 至少汤倪每次都是绷得住性子的。 “汤倪你还是个人吗!” 汤怀峥已经骂昏了头, 抬手将旁侧仅剩的相片框大力摔碎在汤倪脚边, 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爆吼了一句: “当年为了继承权你做出那种事, 到现在都他妈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你到底要我愧疚什么啊汤怀峥!”长姐到底还是丢了多年熬忍的相安无事, “是愧疚说出证词记录上那三页纸的实情!还是愧疚事发当晚回家太早, 没让那女人直接杀了你!?” “你他妈的!” 暴躁郁结的男生接连爆出粗口,眉骨阴冷,瞪视的目光漶满戾气。 可蓬乱刘海下遮蔽的额角, 和颈脉上隐隐按捺的青筋,却似乎泄露了他的迟疑: “胡说八道什么呢?” 望着面前男孩的执迷不悟,汤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颓败。 颓败让她在这场争吵中泄了气。 “我承认我们的家庭并不有爱。”她率先打破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转身坐在办公桌前,闭眼喘了口气,不再看向他。 “但从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试图用两个亲生孩子的性命作为要挟,不择手段地夺取利益。” 她的声音里敷存着丝丝疲惫的沙哑。 “你只知道我一席证供送她入狱,却不懂法庭上的白纸黑字容不得半句造假。” 汤怀峥身形顿滞了半秒。 半秒过后,只见他眉目愈发紧拧,视线牢牢地锁住她,炽灼盛极的怒意已然在不自知地渐渐收敛: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用两个亲生孩子的性命要挟’?” 汤倪抬眼瞄他,许久才扯了扯唇角,平静的语气中抽离出半嘲的疏冷: “你确实是无辜的受害者,只不过事到如今,怎么还在装天真懵懂啊,弟弟?” “我他妈让你说清楚!!” “好啊,说!说说她是如何让早产儿汤怀策强行出院脱离保温箱,在被发现制止以后又是如何当晚就在你的营养剂里掺入过量安眠药!” 猛扣了几下桌面,她掷地有力地质问少年: “小朋友,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虎毒不食子啊?” 竭力放出致命一击,汤倪找回了些许理智,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开始组织语言: “那年你十三岁,说小不小的年纪,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母亲她,并不是一个安分知足的人。 因为预感到两位长辈的婚姻即将破裂,二十岁的我千里迢迢从法国赶回来,像个智障一样试图劝解挽救……” “如果知道他们那时早已反目成仇,和即将发生在这个家里的一切,我宁愿从未归来,或者干脆死在途中。” 汤倪在回忆的铺陈里叙述,目光空落到不见一丝情感: “我不想说她是如何勾结外人,几乎挖空汤氏根基,父亲又是如何做出最狠绝的反向扑杀,因为那是他们的恩怨。” “我只看到她将沉睡不醒的你锁在房间,我故意在你的窗前制造响动,被她赶过来两巴掌扇倒在地。我浑身抖得站都站不起来,不是因为怕她而是因为你!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的你!” “医生和警察到的时候,你已经休克了。” 她慢慢与少年对视,字字珠玑:“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 汤怀峥瞳孔微颤,死死地抿紧嘴角。 当家族的羞耻布被长姐乍然掀翻,陈年的真相旋绕在耳边开始停停转转,少年好像已经忘记了来时的目的,唯有无从反驳地听着关于自己的故事。 ——那些他或许也曾隐有预料,却从不敢去真正查验的故事。 半晌,他又慌忙地再次皱眉,让自己看起来凶狠: “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早不说?别告诉我你是那种以德报怨的好姐姐!” 只引来汤倪的轻声嗤笑,“要不然怎么说你装呢。” “是,以父亲的脾性,自你母亲入狱后就由她自生自灭再不经手不过问,只是为了你把知情者都辞退远送,当年法院受案审理也没有公开。” 她不遗余力地反唇相讥,嘲弄的口吻却暗藏了几分苦涩无奈, “不过作为已成年的直系亲属,如果你有心了解,但凡拿出追踪我的三分精力,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片点真相?” 他是可以知道的。 他只是“不敢”知道罢了。 “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吗?” 汤倪弯腰,在汤怀峥摔烂的那堆相框碎片中捡起一张照片,径直拍在他面前, “因为我要把它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在你每一回骂我赶紧去死的时候,在你一次次把自己的懦弱推责给我的时候,我要时时刻刻、一遍又一遍地强行说服自己说‘算了,至少我的妈妈还活着,而我的弟弟已然不幸’。” 尽管她不是这样想。 她也必须这样想。 因为只有她最能明白缺失母爱的痛苦。 所以她要理解、要忍耐、要保有同理心,要比任何人都更加包容汤怀峥。 男孩哑了声。 他不自觉地收紧拳掌,视野在慌乱中失真,又在慌乱中聚焦在眼前的那张全家福上。 ——汤岱,和三个没有母亲的可怜虫。 短暂的几秒停顿后,汤倪索性直击要害: “请问,抱着‘生母残害无辜孩子的事实未免太过残忍’的想法,我把沉痛一力承担,是为了得到你永无止境的憎恨吗?” 重将视线投聚在年轻弟弟的脸上,姐姐的眼神里折射出凌迟般审视的光,溢淌的音线犹如满地狼藉,破碎,淋漓,一针见血: “汤怀峥,凭什么别人替你负重前行,真正该面对的你却还能任性至今?” “别再无理取闹了。”她说:“纵然真相黑暗至极,可所有人都在保护你,你也没资格捂起耳朵紧闭双眼不听不看。” 至此,少年紧攥的指骨漠然松动,随之强作不信的神情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