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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小官大吏

    琅州,瑁梁府衙。

    “……这倒不是我‘多礼’,”宋圣哲笑眯眯道,“不过是‘中元节’的一份节礼罢了,请周大人务必收下。”

    周胤绪笑了笑,“即便是‘节礼’,宋大人也不该今日送来,”他作势点了点桌上的那方礼盒,“‘节礼’不应‘节’,可不是‘多礼’了么?”

    宋圣哲笑道,“可明日周大人必不得空,我有心应‘节’,却怕周大人无心收‘礼’呢。”

    周胤绪抿嘴笑了起来,“几日没与宋大人闲聊,宋大人还是那么伶牙俐齿,”他顿了顿,道,“但明日府衙众官必得赴府宴拜谒范大人,我再不得闲,却总不会逃了府衙节宴罢。”

    宋圣哲抬起袖子掩口笑道,“自然,自然,逃了府衙节宴,可是要罚俸的。”他说着,又放下袖子,“可周大人毕竟不是那吃俸禄的九品小官,因此,我以防万一,早早送了这份节礼来,免得错过了明日,便更不应‘节’了。”

    周胤绪伸手抚了一下礼盒,“宋大人这话可错了,”他微笑道,“依我看,这越小的官,越是不吃俸禄,比之你我,更是自在逍遥。”

    宋圣哲淡笑着摇了下头,“错了,错了,官是越大越好,吏是越小越好,官与吏不能混为一谈。”

    周胤绪一怔,随即笑着应和道,“啊,宋大人是在说我‘做小官,为大吏’。”

    宋圣哲亦笑道,“对,‘小官大吏’,于国而言是‘小官’,以州而论是‘大吏’,所谓‘地方大员’,也不过如此而已。”

    周胤绪又是一怔,转而垂下眼帘,动手拆起了礼盒外层系的红绳,“宋大人难得牢骚。”

    宋圣哲看着周胤绪拆礼盒,“牢骚之于‘腹诽’,总还是牢骚更坦荡些。”

    周胤绪笑了笑,没答宋圣哲的话,手上动作不停,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了礼盒,接着就是一愣,“这是……”

    宋圣哲接口道,“大食国的蔷薇水。”

    周胤绪慢慢拿起盒中的琉璃缶,“虽说琅州的香卖得比定襄便宜些,但蔷薇水为五代与宋时的朝贡珍品,昔年周世宗时,占城国王释利因德漫遣其臣萧诃散等来贡方物,中有琉璃装蔷薇水,统共才得十五瓶。”

    宋圣哲笑道,“前人尝赋其诗云‘气韵更如沉水润,风流不带海岚昏’,周大人不妨一试。”

    周胤绪抚了抚缶上密封的蜡,将手上的琉璃瓶轻轻放回了盒中,“我不敢试。”

    宋圣哲也不着急,似早料到一般笑道,“此物虽较旁的香更贵一些,但并不如五代与宋时那般珍重,周大人但试无妨。”

    周胤绪抬眼笑道,“贵重与否自然无妨,”他伸手盖上了礼盒,“我不敢试,是因这蔷薇水香气实在郁烈,即使盖以密封,此香却犹透彻以闻数十步外,这般馨香,合该作了闺阁女子妆奁具中尤物才是,所谓‘月转花枝清影疏,露花浓处滴真珠’,如此香品,正堪其用。”

    宋圣哲眯了眯眼,“周大人莫不是怕我效仿昔年唐太宗‘以财试吏’而‘陷人以罪’?”

    周胤绪摆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他伸手轻轻推了一下礼盒,“只是我听闻,大食蔷薇水素作‘洒衣之用’,凡鲜华之衣以此水洒之,则不黦而复郁烈之香,连经数十日不歇,我现下身着官服,即使我有心用之,却如何能试?”

    宋圣哲笑了一下,“周大人既不以蔷薇水为贵,试之又何妨?”

    周胤绪浅笑道,“宋大人虽不欲效仿唐太宗,但他人未尝不有裴世矩之行,若是旁人以此问及于我,岂不是平白污了宋大人的好意?”

    宋圣哲抿了一下唇,又笑道,“好,周大人不试也罢,且收下就是了。”

    周胤绪抚了抚礼盒的盒盖,“收礼容易回礼难,我既收下此物,又能以何物回馈宋大人呢?”

    宋圣哲道,“节礼而已,不值一提。”

    周胤绪道,“此礼不薄,又经宋大人这般郑而重之地送来了,如何能说是‘不值’呢?”

    宋圣哲眯起了眼,又听周胤绪道,“且又逢抚台将来地方巡访,若是我收下了此礼,即使宋大人‘不提’,我自己遇见了抚台,总还是要谨慎‘一提’的。”

    宋圣哲道,“此次抚台来访,多逡巡于地方军中,周大人轻易可遇不着呢。”

    周胤绪低眉笑道,“这可……不一定了。”他顿了顿,又抬眼道,“那从前的上邶州经略使,许是也这样想的罢。”

    宋圣哲的神情微动,“或许罢。”他拍了拍袖子,“周大人若不想收此节礼,我拿回便是。”

    周胤绪道,“宋大人送‘礼’,一向应‘节’,我若不收,着实是拂了宋大人的一番美意。”周胤绪说着,拾起桌上的红绳将礼盒按原样系好,“不过这大食蔷薇水却是‘多礼’,实在是不像宋大人的……”

    宋圣哲蓦地站了起来,伸手拿过周胤绪桌上的礼盒,用行动打断了周胤绪未说出口的话。

    周胤绪见状,只是笑笑,不再多言此事,转而扯开话题道,“说起来,宋大人这两日倒比先前显得清闲些。”

    宋圣哲看了周胤绪一眼,低头将周胤绪方才系好的红绳解开,又整整齐齐地重新扎了起来,“是啊,圣上节惜民力,中止征役,我和范大人不必下乡,自然多专于府中事了。”

    周胤绪“哦”了一声,顿了顿,似有感叹道,“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圣人之言,终身诵之可也。”

    宋圣哲将扎好的礼盒放在了一旁,笑道,“这是宋代‘圣相’李文靖之感言。”他浅笑道,“由周大人诵来,倒别有一番意味。”

    周胤绪道,“为何?”

    宋圣哲又笑了一下,“据说李文靖与诸弟友爱,暇日相对宴饮时,聊谈多为清言,未尝及朝政,亦未尝问家事,堪为‘兄友弟恭’之表率,”宋圣哲这回的笑有些意味深长,“周大人引李文靖之言,自然是希图效仿其兄弟友爱之举罢。”

    周胤绪一怔,随即笑道,“是啊,我倒愿意效仿李文靖,作个‘无口匏’。”

    宋圣哲笑了起来,“既如此,周大人将来,是必‘于人上’了。”

    周胤绪亦回笑道,“宋大人谬赞了,我若‘于人上’,是必不能抑使宋大人‘在人下’的。”

    宋圣哲哈哈一笑,“周大人还说我伶牙俐齿,依我看,周大人才最是口齿利落呢。”

    周胤绪淡笑道,“是啊,因此,我是断断学不了李文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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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官员节日不拜谒上司要罚俸是宋朝法律

    苏轼刚拿下制科考试的时候,在凤翔做判官,顶头上司陈希亮总是针对他。一次一个县吏喊了苏轼一声苏贤良,当着苏轼的面,就被陈希亮拉出去打屁股,有时候苏轼去拜访,陈希亮就故意不见他。还有一次中元节,苏轼因为和陈希亮怄气没去知府厅拜谒,就被罚了八斤铜。

    陈希亮,字公弼,天资刚正人也。嘉佑中,知凤翔府。东坡初擢制科,签书判官事,吏呼苏贤良。公弼怒曰“府判官何贤良也?”杖其吏不顾,或谒入不得见。故东坡《客次假寐》诗“虽无性命忧,且复忍斯须。”又《九日独不预府宴登真兴寺阁》诗“忆弟恨如云不散,望乡心似雨难开。”其不堪如此。又《东坡诗案》云任凤翔府签判日,为中元节不过知府厅,罚铜八斤,亦公弼案也。(《河南邵氏闻见后录》)

    2“大食国蔷薇水”

    《新五代史》占城,在西南海上。其地方千里,东至海,西至云南,南邻真腊,北抵欢州。其人,俗与大食同。其乘,象、马;其食,稻米、水兕、山羊。鸟兽之奇,犀、孔雀。自前世未尝通中国。显德五年,其国王因德漫遣使者莆诃散来,贡猛火油八十四瓶、蔷薇水十五瓶,其表以贝多叶书之,以香木为函。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蔷薇水,云得自西域,以洒衣,虽敝而香不灭。

    《铁围山丛谈》“旧说蔷薇水乃外国采蔷薇花上露水,殆不然,实用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气成水,则屡采屡蒸,积而为香,此所以不败,但异域蔷薇花气馨烈非常,故大食国蔷薇水虽贮琉璃缶中,蜡密封其外,然香犹透彻闻数十步,洒著人衣袂,经十数日不歇也。”

    3虞俦《广东漕王侨卿寄蔷薇露因用韵》

    薰炉斗帐自温温,露挹蔷薇岭外村。

    气韵更如沉水润,风流不带海岚昏。

    4“唐太宗以财试吏”

    唐太宗继位后,决意惩治腐败,就让人用财物试探官吏,结果刑部司门令史收受绢帛一匹。

    太宗大怒,欲将其处死。

    裴矩进谏道“此人受贿,确实该杀,但陛下让人试探,就是故意陷害别人,恐怕不符合导德齐礼的古训。”

    唐太宗大悦,召集百官道“裴矩能当廷诤谏,不肯面从,假如事事都能如此,天下何愁不治!”

    《旧唐书》太宗初即位,务止奸吏,或闻诸曹案典,多有受赂者,乃遣人以财物试之,有司门令史受馈绢一匹。

    太宗怒,将杀之。

    矩进谏曰“此人受赂,诚合重诛。但陛下以物试之,即行极法,所谓陷人以罪,恐非导德齐礼之义。”

    太宗纳其言,因召百僚谓曰“裴矩遂能廷折,不肯面从,每事如此,天下何忧不治!”

    这个用现代话来讲就是“钓鱼执法”

    5李文靖就是李沆

    李沆喜读《论语》,曾有人问他为何还要读这种早已读过的书,李沆说“我是宰相,像《论语》中的‘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等思想,尚未得到施行。圣人的议论,可以终身诵读。”

    《宋史》沆为相,常读《论语》。或问之,沆曰“沆为宰相,如《论语》中‘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尚未能行。圣人之言,终身诵之可也。”

    6李沆与几个弟弟友爱,尤其器重弟弟李维,二人闲日时相对宴饮清谈,未曾谈及朝政,也未曾问起家里的事。

    《宋史》沆与诸弟友爱,尤器重维,暇日相对宴饮清言,未尝及朝政,亦未尝问家事。

    7李沆为相时,常在接待宾客时沉默寡言。

    马亮与李沆同年出生,又与他的弟弟李维交好,对李维说“外面议论说你大哥是没口的瓢葫芦(无口匏)。”

    李维趁空把马亮的话告诉了李沆。

    李沆说“我不是不知道呵。然而现在的朝士得以入殿议事,皇上封爵论奏,全无阻塞蒙蔽,政令多能下达到各级部门,大家都可看见它。比如国家大事,北边有契丹,西边有夏人,我白天晚上逐项商议所要防备抵御的策略,没有不详细探究的。

    缙绅之中像李宗谔、赵安仁这样的,都是当时杰出的人才,我与他们谈论,尚不能启发我的思想,其余的新进仕宦之子,他们坐、起、拜、揖,尚且乱了典章顺序等级,入席必定自论功劳最多,以希求得到宠爱奖赏,又有什么策划值得与他们接触交谈呢?如果委屈自己的意愿乱说就是世人所说的像被笼子和罩子网住后随遇而安,笼罩之事,我是不愿承担的。你替我感谢马君。”

    《宋史》沆为相,接宾客,常寡言。

    马亮与沆同年生,又与其弟维善,语维曰“外议以大兄为无口匏。”

    维乘间达亮语。

    沆曰“吾非不知也。然今之朝士得升殿言事,上封论奏,了无壅蔽,多下有司,皆见之矣。若邦国大事,北有契丹,西有夏人,日旰条议所以备御之策,非不详究。

    荐绅如李宗谔、赵安仁,皆时之英秀,与之谈,犹不能启发吾意。自余通籍之子,坐起拜揖,尚周章失次,即席必自论功最,以希宠奖,此有何策而与之接语哉?苟屈意妄言,即世所谓笼罩。笼罩之事,仆病未能也。”

    8寇凖与丁谓友好,多次认为丁谓有才而向李沆推荐他,李沆始终不用丁谓。

    寇凖因此询问李沆,李沆说“看他为人处事,可以让他职位居于别人之上吗?”

    寇凖说“像丁谓这样的人,相公一直能抑制他使他居于他人之下吗?”

    李沆笑着说“将来你后悔,就会想起我的话。”

    寇凖后来被丁谓所害,才信服李沆的话。

    《宋史》寇准与丁谓善,屡以谓才荐于沆,不用。

    准问之,沆曰“顾其为人,可使之在人上乎?”

    准曰“如谓者,相公终能抑之使在人下乎?”

    沆笑曰“他日后悔,当思吾言也。”

    准后为谓所倾,始伏沆言。

    丁谓是“真宗五鬼”之一,是宋真宗一朝公认的奸臣和能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