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送行
六月安阳繁花似锦,商朝开国君王汤的王后是个爱花的人,部落进贡的物种经过花房培育,便命人散到都城,多少朝代,几次都城变迁,花房便一直留了这习惯,年复一年更跌下来便绘制成了如今这四季媚花锦绣成画的满目明艳,坊间街道扑鼻而来皆是香甜,早已过了槐花芬芳时分,空气中却飘荡点点清香,阳光透过繁华枝叶映在地上一片斑驳。 骄撵仪仗过街,是十二人抬轿的阵仗,侍从铺前垫后凛冽威严,两侧平民俯身叩拜,无一人敢仰头目视,明灭光斑透过纱帐映在妇好脸上,一张无色沉重的脸愈加阴沉,阴影之处埋着眸光,深沉得一片复杂。 出了城门才觉都城喧闹,安阳位处谷地,四处皆是山峦为障,走了不足一公里举目荒芜人丁稀落,方才一路花开恍若梦境。 安阳越是繁盛,便越突出城外的荒凉。 胥莞面上亦是愁容,抬头瞧了一眼与妇好轻道,“阿嫮,到了。” 子家遭遇这样大的变故,王族前首的诸侯被削藩封地,此乃辱没祖宗之事,子赏被派去南岭,留着子兮一人在封地,莫不说胥家与子家素来交好,胥莞应是代替母族过来送行,就算到了人尽可欺,染指祸事的地步,就算族人反对她也是非来不可的。 纱帐将她与不远处白衣红锦的人隔出薄薄的屏障,却仿若山海之间,鸿沟难平,胥莞淡淡笑着,似是满眼中皆开满了他衣袂下角傲红不羁的梅花,万山繁华不及一点。 妇好与胥莞一前一后从骄撵上下来,热风掀来一阵闷燥沙尘,妇好上前一步将子赏与子兮扶起身来,尚还无言她便直直跪倒在两人前头,年迈子赏面目仍是威严却被她这一跪惊吓一番,慌乱中抬手去扶,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胥莞,胥莞摇摇头与他走上前来,“子将军,你便让她跪吧。” 妇好似是小时候做错了事被罚跪在宗庙祠堂中一般,脊背停止跪的十分倔强,抬眼之时眸中早已湿了,“父亲,女儿对不起您。” 她在后宫中如何小心谨慎着,却竟不知为何一步一步将母族置于如此境地。 子赏见着掌上明珠这番模样心头十分不是滋味,便复而伸手要将她扶起来,“快些起来。” 妇好倔强着不肯起身,家训如此,做错事定要受罚,如今她是王室的女子,不过与父亲跪着也早已不合礼法。 子兮扶着子赏低头与妇好轻叹一声,却是一副宠溺小妹做错事的无奈,“小嫮,快些起来吧,定要叫父亲看着难受吗?” 胥莞闻言便将妇好扶起来,轻声道,“时辰不多,阿嫮还是与将军道些珍重才好。” 泪眼朦胧间,妇好见得子赏点头心中更是难受,“父亲……叫女儿如何起身。” 子赏闻言面上威凛起来,俯身道,“小嫮,你且记着,君要臣死为父也甘之如饴,大王如此尚不得知如何,却是为父一片赤胆忠心,并无可怕的,小嫮并未做错什么,些许事情避无可避,便是天意如此。” 妇好仰头,泪线留珠,“父亲在南岭万事小心,定要保好身子康健,女儿盼着他日与父亲团聚。” 子赏伸手抚了妇好头顶发丝,威严之声似是带来沙场猎猎风声,“为父一生征战,区区南岭何足为惧,倒是我的掌上明珠,莫要叫为父挂念。” 行路铃声在子赏身后响起,子兮轻轻提醒着,“父亲,该出发了。” 坚持跪在地上的妇好早已泪流满面,与子赏行了叩拜,“女儿,与父亲辞行了。” 泪滴重重砸在尘沙荒草之中,自此距离南岭路途遥远千山万水间危险重重,下次团圆不知何时。 甄意与阿蛮齐齐跪在妇好身后,皆是满目泪光,“望老爷珍重。” 胥莞道,“子将军,若是有何事胥家当鼎力相助,您一路小心。”她抬眼望了一眼子兮,俊朗男子眉头微蹙隐忍着千言万语,那心头之痛感却逃不过胥莞眼睛。 方要劝慰,便听得身后马蹄声破土而来,妇好也回头,见得尘土飞扬轻落间,一袭墨色长衫的傅说正乘马而来,临近之时缰绳一勒马前蹄微扬便停在妇好身旁,温润的眸子深深看了跪在地上的妇好一眼,从马上一跃而下,朝子赏走去。 双手拱行,“子将军,大王派下臣前来送行。” 子赏与都城方向行礼,“谢大王。” 傅说朝子赏走了半步,微微靠近了些,目光意味非常,“大王盼着将军在南岭好生休养,老当益壮才好啊。” 子赏瞧着他冷静如同漩涡的黑眸,微蹙的眉宇仿若有了些许清明意味,“谢大王,臣遵旨。” 他扬目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将军再不出发,怕是要赶夜路了,山里的夜里豺狼猛虎挡路,将军可要小心。”便转身与妇好拱手行礼,将头深深低下,“娘娘,切莫伤了身子。” 妇好不看他,扬起下颚,“本宫就这样跪着送别父亲,才不会落下心病。” 傅说默了片刻,“大王,十分惦念娘娘。” 她心中是有些怨气的,傅说如今是武丁身边的红人,且不说有过往情分,就算以劝君的臣子本分,他也该劝一劝武丁的,可他却只是过来送行。 妇好不再与他交谈,回首与子赏道,“女儿祈福上苍守护父亲。” 子赏上了马回首望了一眼直直跪在沙尘中的妇好,便随着侍从走了,妇好泪眼朦胧间看着父亲渐渐消失在沙尘中却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傅说静静站在她身后,看着子兮与胥莞将她搀扶起来,满腔的苦涩无法言喻只得深深咽下,悄悄说与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