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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了十二年帝王十二年不短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已经是生命中整整一段最长的时间。 在这些经年累月的日子里,宁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一点一点地将江山收拢在手。他将自己的盘算谋划扯成一点点细碎的线,在日复一日中潜移默化地埋进了朝堂,最终将局面织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他做得那样稳妥,又那样隐蔽,于是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也习惯将这天下的担子自然而然地交给他。 宁怀瑾也不例外。 但直到此时,宁怀瑾才恍然惊觉其实宁衍才十九岁啊。 他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虚岁不过十九,换做普通人家里,这么大的孩子还要被家里人拎着耳朵教训不好好做学问,怎么换到宁衍身上,反而就叫人觉得他就得是铜皮铁骨,一根脊梁能抗天地了。 其实你先前都跟我说过的。宁怀瑾的语气里掺了点心疼与自责:最开始是你告诉我,你不想像先帝那样糟践感情,后来你又跟我说了淑妃的事,再后来在安庆府,你又提了当年你守灵时心里的不安和茫然这些其实你都跟我说过了,是我没注意。 是我先前没发现你害怕。宁怀瑾说。 宁衍猛然攥住了宁怀瑾后腰处的一小块衣料,他以一个及其亲密的姿势靠在宁怀瑾怀里,沉默得有些反常。 宁怀瑾只当他是一时不好意思,正欲再说,却忽而觉得肩头一热。 他短暂地愣了片刻,才猛然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宁衍的眼泪。 宁衍似乎是习惯了掩藏情绪,哭也哭得很克制,他不抖也不抽泣,若不是枕在宁怀瑾的肩膀上,眼泪顺着里衣流进了宁怀瑾的颈窝里,宁怀瑾也发现不了这个。 但宁衍这次显然哭得很厉害,他分明没有抬头,但宁怀瑾还是能从那些眼泪里分辨出一点他的情绪。 宁衍从六岁半之后就再没掉过眼泪,哪怕是在最难最苦最委屈的时候,也都是咬牙忍着。宁怀瑾没想到自己几句话把人说哭了,顿时手足无措地慌了起来。 小衍,小衍?宁怀瑾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宁衍发出一声近似泣音的回应,听起来委屈极了。他没放开宁怀瑾,反而将他搂得更紧,像是要把这些年亏空出去的份额都一股脑补回来似的,眼泪流得极其放肆。 人都是一副骨头架子和着血肉长成的,哪能真的生出一颗金玉石似的心。 许多事,其实并不是宁怀瑾没想到,而是就连宁衍自己也不清不楚。 别说宁怀瑾习惯了他身为帝王的模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处事决断间,许多时候他看似果决独断,心硬如铁,但其中到底有没有不安和游移,有多少,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直到方才宁怀瑾说出这些话来时,宁衍才忽而没来由地想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是他刚登基半年不到的一次早朝,宁怀瑾不巧染了风寒,恭亲王府便上了折子告假,免了一次早朝。 然而那时候阮茵春秋鼎盛,阮家一脉也还没被清算,朝中盘根错节地留着不少势力,便趁着宁怀瑾不在,想给宁衍个下马威看看,上奏说皇家守孝以月代年,太后阮茵在外祈福已满半年,论礼应迎回宫中,方是仁孝之道。 那时候江晓寒身在昆仑养伤不在京城,宁衍登基时日尚短,尚没摸清跟这群臣子打交道的门路,一时间竟在朝上被对方问住了,许久没说出话来。 于是对方打蛇随棍上,便不依不饶地拽着这事儿说个没完,偏偏阮家势力不小,帮腔的也甚多,还真的把宁衍架在了上头下不来台。 宁衍那时候才六岁多,却也知道这事儿不能答应,只能憋着小脸不松口。他本来以为这个早朝都得被人夹枪带棒地损个没完,谁知道那人话刚说到一半,宁怀瑾便从殿外迈步进来了。 那年宁怀瑾自己也不大,还没及冠,但对只有六岁的宁衍来说,宁怀瑾已经足够顶天立地了。 由于恭亲王忽而来了,阮茵的事儿自然便没再继续往下说,早朝又奏了两件不痛不痒的小事便过去了。 十二年过去了,宁衍却还对那天的场景记忆犹新。 那天宁怀瑾分明烧得糊里糊涂,却还是来上了朝,下朝了也没回去歇着,而是打着精神又跟着宁衍去了上书房。 他陪着宁衍批折子的时候,困得已经睁不开眼,只能半合着眼睛靠在椅子扶手上一杯一杯地灌浓茶。 宁衍有意无意地瞥了他好几眼,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他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来?彼时,宁怀瑾似乎很奇怪他怎么问出了这么个问题,几乎是连半分停顿都没有,便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我不来,他们欺负你。 哪有什么不在意,宁衍忽然想,宁怀瑾只是像他一样在意而不自知罢了。否则怎么就会偏偏那么巧,在他每一次都不曾发现的时候,宁怀瑾都能恰到好处地在自己身边。 宁怀瑾只觉得宁衍哭得厉害,他整个肩膀都要被宁衍的眼泪打湿了。 他只觉得自己心都要被宁衍哭碎了,有心想要安慰他两句,可宁衍又抱着他不肯撒手,也不肯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