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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衍半阖着眼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时不时地往折子上批注那么一两句。 玲珑安安静静的站在他身后,时不时走上来替他续上墨。 宁衍平日里不喜欢吵闹,身边放着的人也不多,一时间屋内安安静静的,连点吸声也轻而又轻。 桌角的小香炉底下刚换了块新碳,龙涎香的气味被热气一烘,随着袅袅而上的轻烟散到空气中,闻起来厚重而浓郁。 这香味儿一经沾染就不容易消散,平日里也是被宁衍闻惯了的,只是今日不知怎么,闻久了竟然觉得有点晕。 宁衍头也没抬,用笔身敲了敲桌面,指了下身边的那扇窗,随口吩咐道:屋内太热了,闷得慌,将窗子拉开点。 窗边的小内侍怕他被风扑了着凉,没敢按吩咐开他身侧这扇,而是向前走了两步,挑了宁衍侧前方一扇窗,将其拉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混杂着凌冽冰雪味道的寒风瞬间从那道小缝里卷了进来,将屋内浓郁的香气冲散不少。 宁衍紧皱的眉头略略舒展,觉得脑子清亮了些。 玲珑本就时刻注意着宁衍,见他如此,也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走上前去,将桌角的香炉捧起来,放在了窗下的木桌上。 为免屋内的热气透出去,上书房的窗上糊了两层厚厚的油纸,只内里夹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用来透光。 凝结在窗上那层薄薄的冰凌被推窗的动作震碎,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宁衍往外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窗下已经积了一小层雪。 冬日里,宫中总是不如其他季节热闹,宫中日常往来的宫人也少,上书房外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只时不时地有零星几只麻雀飞过,会落在空旷的广场上啄食一些灰粒草籽。 宁衍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觉得好上一些了,才从手边又取过一本新的奏折。 这本奏折的内容跟之前的都差不离,宁衍这一上午批了不知道多少个尚安,落笔已经快成习惯了。他匆匆扫了一眼,正想如先前那样随意批复两句,才忽然惊觉这不是封请安折子。 非但如此,这封折子还有点特殊这是从安庆府来的,写折子的是当今长乐王宁铮。 太后的亲儿子,宁衍的三哥。 宁衍顿时有些头疼。 当初宁衍登基时,先帝是跳过了两位成年皇子,硬是把皇位传给了他的。当年的三殿下宁铮和死去的四殿下宁煜为了皇位争得不可开交,几乎搅得朝堂一团浑水,却不想到最后这偌大的江山谁也没得着,反而便宜了他这个小不点。 后来宁铮在宁衍登基前就去了封地,一去就是小十年,从来没回过京城,也甚少会上请安折子。不过宁衍心里到底还念着小时候的兄弟缘分,也很少跟他一般见识。 今年倒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宁衍奇怪地想。 他手里这封折子是宁铮亲笔所书,说是多年未回过京城了,为人子的孝心不足,实在有愧,想回来拜见陛下,顺便见见太后。 宁铮这封折子写得中规中矩,恭敬有余,打眼一看挑不出什么错来,完全就是个想念母亲的好儿子。 但就宁衍对宁铮的了解来说,他应该写不出这样自降身份表忠心的折子八成是手下代为润色过。 宁衍摩挲了下笔杆,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宁铮一直对他登基这件事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当时的处境和先帝的旨意才没闹出什么事端来。 现下年终事多,宁衍自己的万寿节、先帝的祭奠和年终大祭一个接着一个,今年又赶上宁衍登基整十年,宫内宫外都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宁铮要求回京之事合情合理,但宁衍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 拒绝归拒绝,宁衍倒是给足了宁铮面子,只批复说是因为年末岁寒,从安庆府回京又路途遥远,不忍兄长劳顿,不如等到开春再动身,也好在京中多住些日子陪陪太后云云。 宁衍斟酌着写完了批复,只觉得批这一封比旁边那一沓请安折子都累。他将笔随意一丢,盯着奏折上那些墨色的字迹,皱着眉抬手揉了揉鼻梁,感觉头也开始隐隐约约疼了起来。 玲珑见他不舒服,于是连忙走上前来,轻柔地替他按揉着肩背,温声劝道:陛下累了?歇息片刻吧。 宁衍当年离宫去恭亲王府,身边只有一个何文庭,玲珑还是他后来登基之后太后赏下来的,虽然贴心又伶俐,但总归中间隔着一层,不那么亲厚。 于是宁衍用力揉了揉额角,向后摆了摆手,制止了她。 不必了。宁衍说。 他的眼神落在桌角的牛乳茶上,牛乳清甜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宁衍喉头一紧,竟然觉得腻的有些恶心。 换碧螺春,别太浓了。宁衍抬手推了推那盏茶,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多嘱咐了一句:哦对一会儿皇叔要来,记得给换上他常用的那套茶具。 奴婢晓得。玲珑行了个礼,向后退了几步,又瞥了一眼宁衍有些难看的脸色:陛下看起来不大舒爽,奴才去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不必了,朕没事。宁衍这辈子最不爱见得就是太医,那些老家伙总是有事没事开一堆补药,有用没用不说,总之是一碗比一碗苦,苦得人舌头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