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失陉山景合遇难 困叶城张仪娶妻
,双目微闭,渐入冥思。 老账房阅人无数,却未曾见过这般人物,一时也是蒙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猛见张仪二目圆睁,“啪”的一声将拳头擂在膝上,大声叫道:“妙哉!妙哉!” 两个账房互望一眼。 老账房问道:“敢问账爷,又有何事妙哉?” 张仪望着二人,哈哈大笑数声,扭身转过来,将爵中酒一气饮下:“老酒妙哉!来来来,二位仁兄,喝酒!喝酒!” 老、少账房见张仪恢复如初,转身坐下,举爵笑道:“喝酒,喝酒,账爷,请!” 三人又喝几爵,老账房正欲倒酒,见酒坛已空,便大声叫道:“小二,上酒来!” 小二急跑过来:“账爷,要上多少?” 老账房道:“再来一坛!” “一坛?”小二又是一惊,望向张仪,“账爷,这十年陈是本店的招牌,虽说爽口,后劲却大,账爷三人喝一坛已是海量,这又再来一坛,小的只怕??” 张仪扫一眼两个账房,哈哈笑道:“看这样子,两位仁兄必是海量,在下今日遇到对手了,”又转对小二,“小二,不是一坛,是两坛。撤下酒爵,换大碗来!” 小二咂咂舌头,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小二领着仆从,搬来两坛十年陈酒,将爵撤去,换作三只大碗。 小二倒满,正欲离去,张仪叫道:“小子,趁账爷还没喝醉,问你一事!” “小的谨听账爷吩咐。” “此去越地,尚有多远?” “这??”小二挠挠头道,“小的委实不知。” 张仪将头转向老账房:“仁兄可知?” 老账房拱手:“越地南至闽粤,北到琅琊,南北数千里,不知账爷欲至何处?” “是了,是了,”张仪拍拍脑袋,“是在下错了。在下问你,从此处到琅琊,有几多路程?” “陆路二千三百里,水路两千八百里。” “哈哈哈哈,”张仪大笑几声,举碗道,“好好好,这点路程,并不算远!”说完一饮而下,将碗底翻转过来,示给二人,“来来来,二位同仁,喝酒,喝酒,在下先干为敬!” 三只大碗交错,不消一个时辰,两坛老酒坛坛见底。两位账房显然不敌,老账房醉卧地上,呼呼大睡,小账房又吐又泻,连上数趟茅房,被小二安顿在一边歇了。张仪嘿嘿笑过两声,扳过老账房,见他睡得呼呼直响,这才站起身来,得胜一般端起最后一碗,一饮而下,轻迈脚步,走下楼梯。 张仪步入大街,经冷风一吹,竟是踉跄几步,边畅声自语道:“好酒好酒,当真是十年老陈!”边一步几摆地凭着感觉走向肉铺。 一路行来,大街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人。 张仪正自纳闷,远远看到肉铺的胖伙计迎面走来。 张仪一喜,扬手叫道:“喂,伙计!” 胖伙计见是张仪,走前几步,揖道:“小的见过账爷。” 张仪笑道:“你不在铺中做生意,到此何干?” 胖伙计凑前一步:“账爷有所不知,叶城后晌有大事,掌柜的吩咐铺子暂关半日。” 张仪陡然想到酒楼里那些兵士,赶忙问道:“是魏人攻打方城了?” “不是,不是!”胖伙计连连摇头,指着前面,“前街有人摆擂,大家都观擂去了!” “观擂?”张仪大是惊奇,“是何擂台?” “当然是比武的擂台了!”胖伙计笑道,“账爷,小的听说,谁若得胜,奖品贵重得紧,是稀世之宝哩!” “稀世之宝?”张仪哈哈笑道,“小小叶城,何来稀世之宝?”眼珠儿一转,“胖伙计,你且说说,是何宝贝?” “这??”胖伙计连连摇头,“小的也是不知,正要去瞧个明白呢!” “好好好,”张仪的好奇心全被勾起,一把扯住伙计,“既是稀世之宝,也引账爷瞧瞧去!” 为卫护铁都宛城,楚国自五十年前就在宛城的东北、正北至西北三面构筑一道长城,总长约三百余里。从北方山顶望去,长城呈方形,因而也叫方城,长驻守军两万余。叶城的城墙与方城相连,因而这里成为方城守军的中心生活区与训练地,统归先南阳郡守景合管辖。 叶城中心有个鼓楼,鼓楼前面是可纳数万人的点兵广场,广场四周有四条大道直通东西南北四门。鼓楼上有人昼夜守值,一旦望到长城烽烟,守值人员就会擂响鼓楼上的大鼓,叶城顿时进入紧急状态,兵士们则从四面八方拥向广场,在将军点卯过后,由四方城门奔赴方城。 广场中心,背靠鼓楼的地方,搭着一个木结构擂台。擂台甚是粗糙,显然是紧急搭建起来的。擂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木板,是打擂场所。 张仪、胖伙计赶到时,台前的点兵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少说也有千人,无数双眼睛紧盯擂台。 台上,两个壮士正在角力。 张仪挤到最前面,揉揉眼睛,刚盯上台去,就见一个壮汉被另一个扔下台来,台下爆出喝彩声。 得胜之人正自得意,左边有人复跳上去,不消数合,将得胜之人打倒在地,踹下台去。张仪看有不到半个时辰,台上竟似走马灯般连换六个擂主。 最后一位擂主虎背熊腰,力大如牛,壮如铁塔,自从霸住擂台,凡是攻擂者,往往是仅一个回合,就被他掼下台去,引来阵阵喝彩。 张仪醉眼蒙眬,眼皮眯成两道细缝,紧盯台上那人。 胖伙计用肘轻轻碰他一下:“账爷,小的敢打赌,擂主必是此人了!” 张仪斜他一眼,手指擂主,舌头早已发僵:“倒??倒也未必。” 就在此时,台上那汉忽地脱下衣服,在凛冽的寒风里现出上身肌肉,拍胸脯叫道:“哪位壮士上来一试?” 话音落处,那汉朝擂台上猛跺三脚,力道之大,竟将擂台震得剧烈抖动。 观众齐声喝彩道:“好壮士,擂主就是你了!” 那汉将拳头擂在胸上,沿着台沿边走边跺脚,将台子震得哗哗直响,声如洪钟:“哪位壮士上来一试?” 众人皆为他的威势所震,无不后退数步,面面相觑。 张仪原与胖伙计站在最前面,后人这么一退,竟将他俩孤零零地抛在台边。胖伙计见状,急退几步,张仪却是浑然不觉,仍拿两只蒙眬的醉眼望着那汉。 胖伙计急了,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袖:“账爷,退后一些!” 张仪却是猛然一挣,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生气地盯他一眼:“退什么退?” 观众皆被他的醉样引笑了,起哄道:“这位壮士,不退就上台呀!” 张仪当真挽挽袖子,作势上台。 众人见他醉成那个样子,越发哄笑。 张仪两手扒住台沿,试着跳上台去,连试几次,都未成功,引得观众更是起劲,即使台上的擂主亦张开大嘴,乐不可支。 张仪朝手心唾了几口,运运气,两手按住台沿,朝上猛地一蹿,刚刚爬到台沿,胳膊肘儿却是一软,身子一晃,竟又跌下台来。 众人笑得更加厉害。 张仪从地上爬起,拍拍手,瞧瞧台子,转对胖伙计道:“嗨,我说胖伙计,今儿账爷喝高了点,来来来,且扶账爷上去,看账爷如??如何赢??赢他!” 胖伙计托住张仪的屁股,朝上一托,台上擂主也伸手相助,抓住张仪的一只手,轻轻一提,将他拖到台上。 张仪的身子连晃几晃,总算稳住。 台下起哄道:“这位壮士,打呀,将擂主踹下去,你就是姑爷了!” “姑爷?”张仪似是不明白,走到台边,问胖伙计道,“账爷问你,何为姑爷?” 胖伙计伸开两手,朝他叫道:“账爷,莫要问了,你要下来,这就下来,有小的接着你呢!” “去去去,”张仪连连摇头,“账爷既??既然上来,哪??哪有下??下去之理。”说着退后两步,摆开架势,拿眼瞄向擂主。 那汉后退一步,却不应战,只将两手袖起,两眼盯住他,呵呵直乐:“你是账爷?” “账爷怎么了?” 那汉哈哈笑道:“账爷是做账的,到这台上却是为何?” “废??废话少??少说,账爷既然上来,就是打??打擂!” “哈哈哈哈,”那汉又是几声长笑,“就你??也要打擂?”略一运气,全身筋骨咯咯直响,“说吧,你想怎样下台?” 张仪摆个姿势,身子又是一晃,揉揉眼睛,看一眼壮汉:“你??你是擂??擂主,就由你说!你想如何下台,在下随??随你!” 壮汉复笑起来:“还是随你吧,免得大伙儿说在下欺负你了!” 张仪微睁醉眼,斜睨壮汉,朝台下拱手道:“诸位听??听到了吗?擂主方才说,他??他要随??随在下,好好好,随在下就随在??在下!”又转向那汉,“我们比试三场,谁赢两场,算是擂主,若是连输两场,就自己下台!” 那汉看一眼张仪的醉样,权当是逗乐子,笑道:“好好好,在下依你!” 张仪又道:“第一场,比??比力气!” 那汉听说是比力气,当下笑道:“好好好,在下依你!只是??这力气怎个比法?” “掷物吧,谁掷得远,自是谁的力气大,你看如何?” 那汉笑道:“这个自然,掷物就掷物!说吧,掷什么?” 张仪从袖中摸了半晌,摸出那把他在鬼谷中自做的羽扇,从上面抽出一根羽毛,拿在手中:“就掷这个!” 众人见是掷一根羽毛,哄笑更响。 壮汉看看羽毛,愣怔一下,想反悔,却已有言在先,只好硬起头皮:“掷就掷!” 壮汉接过羽毛,朝空中奋力掷去。羽毛也怪,力气用得越大,掷得过高,愈是掷不远。那根羽毛经他这么一掷,非但没有远去,反倒在他的掌风带动下,连飘几飘,落在自己脚下。众人见那羽毛又飘回来,更是一番哄笑。 张仪走过去,趔趄一下,捡起羽毛,朝空中轻轻一抛,拿扇子一挥,一阵劲风拂去,羽毛飘飘荡荡,竟是落在一丈开外。 张仪回身,朝壮汉连连抱拳:“谢仁??仁兄承??承让!” 那汉嚷道:“你小子使诈,再比!” 张仪吃力地点头:“这??这个自??自然,说??说好比??比试三场,三??三局两胜!力气比过了,下一局比??比什么呢?”抓耳挠腮,似在寻思如何比试。 壮汉担心再上他的套,张口急道:“莫要想了,就跟刚才一样,实打!” 张仪略一思忖,点头道:“这个自然,打擂台,当然是要实打的。在下问你,若是实打,如何论断输赢?” “谁到台下,谁就算输!” “这就是说,无论打与不打,只要到台下,就算输了?” 那汉想也不想:“这个自然。” 张仪不假思索道:“何时算是开始?” “在下是在打擂,早就开始了。” 张仪醉态可掬,挠挠头皮:“这个是了,在下喝多了。” 看到张仪醉成这个样子,观众无不哄笑。 那汉看看张仪,露出一身肌肉,摆出个姿势:“在下知你喝多了,让你三十拳,绝不还手。若是三十招之内,你将在下打到台下,就算在下输了!” 张仪连连拱手:“在下谢过了!”略顿一顿,摇头说道,“不过,‘算输’不能是输,打输才是输。” 那汉一怔:“好好好,就算是打输!” 张仪又道:“‘就算是打输’亦不能是输,打输才是真输。” 那汉被他弄蒙了,气得直翻白眼:“好好好,去掉那个‘算’字,真打真输!” “这就是了!”张仪摆出架势,迈起醉步,绕他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看得众人皆将心悬在嗓子眼里。 那汉更是急得上火:“你这账爷,快出拳呀!” 张仪却是打个趔趄,停住步子,歪头望着那汉。 那汉急道:“为何不打了?” 张仪瞧瞧台子,摇摇头,不屑地说:“把你打下这台,算不得本事。” 那汉怒道:“若依你说,如何才算本事?” 虽是冷天,张仪却似内中燥热,复从袖中摸出羽扇,连扇几扇,慢悠悠道:“我且问你,将人由高处打到低处难呢,还是将人由低处打到高处难?” “这还用问,当然是由低处打到高处难!” 张仪指着擂台:“你要在下将你从这个台上打到台下,既然不难,自然不算本事。既然不算本事,在下为何要打?” “那??”那汉怔道,“依你之见,如何才算本事?” “将你从台下打到台上,方算本事。” 那汉被张仪这么七缠八绕,如坠云里雾里,整个晕头了:“好好好,我让你三十拳,你不打也就是了,该我打你了!” 张仪两手一袖:“你真有本事,就来打吧!” 那汉怔道:“你且说说,我该如何打你才见本事?” 张仪指着擂台:“当然也是将在下由台下打到台上!” 那汉走到台沿,伸头瞧瞧台子高低,又回眼看看张仪的块头,信心十足道:“打就打!我们这就下去!” “一言为定!”张仪的酒劲显然又上来一些,身子连晃几下,忙用力稳住,手指台下道,“是??是你先下呢,还是在??在下先??先下?” 那汉烦了,大声嚷道:“连这你也饶舌!”说着纵身一跃,身子已是稳稳落于台下。那台足有一丈来高,众人见他落地连晃也不晃,干净利落,无不喝彩。 张仪依旧站在台上,眼睛望着那汉,将头连摇数摇。 那汉急了:“摇什么头,下来呀!” “下去?”张仪似是不解,“在下为何下去?” “咦?”那汉愣了,“你不下来,让我如何打你上台?” “唉,”张仪又是一番摇头,轻叹一声,“你这人真是,比试三局,你已连输两局,还在嚷嚷打人!” 那汉怒道:“还没打呢,哪个输了?” 张仪眯缝两眼:“你我是在打擂台,在下在这台上,你呢,在这台下,”睁眼扫一下观众,“诸位说说,我们二人,是哪一个输了?” 观众至此方才明白,欢声鹊起。那人怒极,却待上台理论,擂台左侧早已转出两个管事人,举手对观众道:“诸位看客,今日擂台比武,结果已出!”又转对张仪,揖道,“姑爷,请!” “姑爷?”张仪酒劲又上来一些,愣怔一下,点点头,“好好好,姑爷就姑爷!来来来,给姑爷上酒!” 张仪喝得实在太多,这又站在台上闹腾许久,酒劲全都上来了,身子一软,歪倒于地,于昏昏沉沉中被人抬进一辆马车,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辚辚而去。 张仪醒来时,已是翌日凌晨。 听到外面鸡叫,张仪探头望向窗子,却见四周黑乎乎的,并不见他看惯了的那扇窗子。张仪正自惊异,猛然发现自己一丝未挂,当下怔道:“咦,平日睡觉都穿衣服来着,昨儿竟??也罢,想是喝多了。” 张仪正自思忖,忽闻一股异香,连嗅几下,又是一怔:“何来香气扑鼻?”伸手一摸被子,又是一惊,因为所有的被褥质地柔软,全然不同于往日所盖。 张仪睁大眼睛,四下望去,模模糊糊看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躺在一张又宽又大的木榻上。张仪一怔,伸手去摸火石火绳,摸到的却是一只软乎乎的胳膊,掀开被子一看,与他同榻而眠的竟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 张仪惊叫一声,本能地摸过被子裹住身子,退到榻沿,厉声责道:“你是何人?为何睡于此处?” 那女子正自熟睡,被他这一吵嚷,也醒过来,见张仪这副吃惊模样,扑哧一笑,光身子坐起来道:“夫君,你总算醒了。” “夫君?”张仪大惊,后退一步,“何来夫君?” 那女子嗔道:“夫君真是爱开玩笑,昨儿吉日良宵,夫君与奴家拜堂成亲,共结鸳鸯之好。如今奴家身子已是夫君的了,夫君却来打趣!” 张仪倒吸一口凉气。细细回想昨日之事,才意识到那场擂台原是招亲的。所谓的稀世之宝,当是眼前这个女子。所谓姑爷,当是楚人称呼,自己一时酒醉,不辨是非黑白,竟然在稀里糊涂中打败擂主,鬼使神差地做了新婿。 “唉,”想到此处,张仪轻叹一声,转对那女子,“姑娘,你错看人了!” 那女子却是脉脉含情,望着他嫣然一笑:“夫君放心,奴家眼睛雪亮着呢,终身大事,断然不会看错。那些打擂的,奴家一个也未看上。只有见到夫君,奴家眼前这才豁亮,心里知道,奴家这一生,生死都随夫君了!” 张仪急道:“姑娘,在下与你素昧平生,莫说“知心”二字,姑娘甚至连在下姓啥名谁都不知道,何能轻托终身?” “夫君此言差矣。”那女子笑道,“姓、名皆是他人所赐,当为身外之物,与奴家毫无关联。与奴家关联的只是夫君之人,至于夫君姓什么,叫什么,随他去就是!” 见这女子如此说话,再想玉蝉儿山中所言,二人犹如天壤之别,张仪不由得苦笑一声,奚落她道:“这么说来,姑娘在意的只是在下这堆肉体,在下想什么,做什么,喜什么,悲什么,全与姑娘无关了?” “夫君此言又差矣。”那女子又是一笑,“奴家既已身许夫君,夫君所想,自是奴家所想;夫君所做,自是奴家所做;夫君所喜,自是奴家所喜;夫君所悲,自是奴家所悲,夫君却说这些与奴家无关,不知此言从何说起?” 想不到眼前女子竟然这般伶牙俐齿,张仪心头一惊,知是遇到对手了,凝思有顷,做出一个苦脸:“请问姑娘,你若不知我心,谈何同喜同悲呢?” 那女子笑道:“说到这个,夫君尽可放心。夫君之心,奴家今日不知,明日自知!” 听闻此言,张仪心中又是咯噔一响,不再说话,只用两手在榻边摸来摸去,总算摸到衣裳,急急穿上。那女子也不说话,顾自穿好衣服,寻到火石火绳,点亮油灯。 灯光下,张仪定睛一看,豁然一亮。坐在榻沿的竟是一位绝色少女,双目灵秀,全身更透出一股英气,较之玉蝉儿,别有一番情趣。 张仪怦然心动:“请问姑娘芳名?” “回夫君的话,”少女笑道,“于奴家来说,名、姓并不重要,夫君若是定要叫个名字,唤奴家香女就是。” “香女?”张仪一边寻思,一边应酬,“闻这室中芬芳,倒也名副其实。敢问姑娘,你用的都是何种香料?” 香女抿嘴一笑:“室中并无香料。夫君有所不知,奴家体质特殊,自带异香,洗之不去,故而被父母唤作香女。” 张仪眼睛瞄向房门,口中却是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奇了!”说话间,人已走至门口,伸手拉开门闩,用力开门,却见房门已从外面锁牢。 张仪惊道:“这??这是怎的?” 香女笑道:“夫君莫惊,定是家父使人将门锁了。” 张仪这才意识到麻烦大了,倚在门上,苦思脱身之计。过有片刻,张仪缓步走回,离榻数步停下,轻声叫道:“姑娘!” 香女嗔道:“夫君,你该叫奴家香女才是。” 张仪想了下,叫道:“好吧,香女!” “哎,”香女甜甜答应一声,“夫君有何吩咐?” “在下求你一事。” “奴家既已身许夫君,夫君之事,自是奴家之事,夫君有何吩咐,但说就是,切莫再说‘求’字。” “是这样,在下欲赴千里之外,去做一件人生大事,这要即刻动身,恳请姑娘放在下出去。” 香女迟疑道:“夫君,这??奴家??” 张仪一眼瞥到墙上斜挂一柄宝剑,眼珠儿连转几转:“姑娘若是执意不从,在下??在下??在下??”飞步上去,取下宝剑,拔出来横在脖子上,“在下就死在这里!” 香女惊叫一声,飞扑上去,张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手腕一软,宝剑就已落入她手。 香女将剑掷于地上,跪在张仪脚下,泪如雨下,哽咽道:“夫君欲做大事,奴家安敢不从?只是??今日是奴家大喜首日,家父只有奴家一个女儿,断然不会放行。不瞒夫君,昨日良宵,家父唯恐夫君不从,非但锁去房门,更在院中布置多人守望。他们个个武功高绝,莫说是夫君,纵使一只蜻蜓,也难飞出大门。” “这??”张仪陡吃一惊,“令尊是谁?” 香女犹疑一下,嗔中有怨地白他一眼:“是夫君岳丈!” 天色大亮。 张仪听到门外锁响,知是有人开门。 从香女口中,张仪明知冲出也是无用,便索性在几前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两位婢女端水进来,侍候他和香女梳洗已毕,转身收拾屋子。 香女望一眼依旧闭眼坐在那儿的张仪,温言道:“夫君,天没亮你就嚷着出门。门开了,你却坐在这儿不动。走吧,奴家陪你去外面走走。” 张仪睁开眼睛,瞟香女一眼,又是一惊。白昼下的香女跟灯光下的又是不同,肤色白里透红,两眼大而有神,顾盼生情,一身淡雅、修身的新娘服饰更衬得她体态婀娜。身上的那股淡淡幽香被扑门而入的清新晨气一冲,忽儿有,忽儿无,越发撩人。 张仪盯她看有一时,心中叹道:“唉,造化弄人,红绳错结。此女若是换作蝉儿,我与她两情相悦,岂不是人生美事,何来这多曲折?” 香女被他一直盯着,自是娇羞,不由得低下头去,喃喃说道:“夫君??” 张仪打个惊愣,自觉失态,起身揖道:“姑娘,你先守在屋里,在下出去走走。” 香女一怔,旋即猜知他的心思,点头道:“夫君去吧,奴家只在此处候你就是。” 张仪走出房门,举目四顾,但见高墙深宅,廊阁亭榭,奇花异石,画窗漆柱,一看就知是豪门大户。不远处站着两个汉子,见他出来,鞠躬道:“姑爷早!” 张仪白他们一眼,也不答话,径自走去。 二人亦不生气,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院落很大,前后竟有十几进房舍。张仪探看一遭,方信香女所言不虚。整个院子戒备甚严,大门处守有四个汉子,两个偏门也都有人把守。左边偏院是一处马厩,里面拴有二十几匹好马,更有轺车数辆。单看车上的装饰,若不是大户人家,断无此等排场。院中仆从似都知道他是何人,见他过来,无不拱手鞠躬,声声“姑爷”,听得张仪心中发毛。 走有小半个时辰,张仪已将整个院子粗略察看一遍,尤其摸清了几处院门的方位。令他不快的是那两个汉子,无论他去何处,他们都如影随形,尾巴似的跟在身后。 张仪无奈,循原路返回。 拐过最后一道墙角,一眼望见香女在门前舞剑,张仪陡吃一惊,隐于树后。张仪自幼习剑,在鬼谷时,更有玉蝉儿、庞涓、孙膑、苏秦等俱是爱剑之人,先生偶尔兴发,也会拔剑起舞,因而张仪也算是颇通剑法,见多识广。然而,此时此刻,张仪却是傻了,因为香女所舞,与中原剑法大是迥异,从头至尾并无一丝花招,式式杀气逼人,招招取人死穴。 看有一时,张仪惊道:“此等狠辣剑法,女子如何习得?”正自思量,香女看到身边的婢女向她打手势,知是张仪回来了,赶忙收势。 张仪从树后闪出,缓步上前。 香女将剑交给婢女,迎前几步,揖道:“奴家迎迟,望夫君恕罪。” 张仪亦还一礼:“姑娘多礼了。” 香女笑道:“夫君想必走得累了,请回房中歇息。” 张仪走进房中,复于几前坐下。 香女跟进,见张仪端坐于地,一句话不说,略一迟疑,在他对面并膝坐了。 张仪抱拳道:“仪有一言,不知姑娘爱听否?” “叫奴家香女。” “香女!” “嘻嘻,”香女笑了,“说吧,只要是夫君所讲,奴家句句爱听。” 张仪微微一笑:“以香女才貌,以香女家世,天下好男儿自可随意挑选,在下??在下本是浪子,学无所长,家无强势,手无寸铁,寄人篱下,处境尴尬,香女缘何??”顿住不说了。 香女笑道:“夫君此言,奴家夜间已答过了。也请夫君今后莫要再提。奴家既已身许夫君,就是夫君之人,夫君上刀山,下火海,奴家也愿跟从!” 张仪苦笑一声:“香女这是强人所难,硬逼在下了。” 香女闻言,泪水流出,哽咽道:“夫君何??何来此话。奴家设擂选夫,夫君力夺擂主,奴家??奴家??想是奴家相貌丑陋,配不上夫??”打住话头,显然说不下去了。 张仪也觉此言唐突,道歉道:“香女莫要伤心,是在下错了。不是香女配不上在下,也不是在下不愿结亲,实是??”长叹一声,“唉,实是在下另有苦衷!” 香女抬起头,诚挚地望着张仪:“夫君有何苦衷,可否说予奴家?” 张仪连连摇头,有顷,抬头望向香女:“不瞒香女,在下实有大事在身,还望香女高抬贵手,放在下出去。待在下完成这桩大事,再来明媒正聘,迎娶香女如何?” 香女坚定地摇头:“夫君莫逼奴家了,按照楚地习俗,你我已是明媒正聘,公之于众了。奴家今日已是夫君的人,夫君若是弃婚,就等于休了奴家,奴家??奴家有何颜面再??再苟活于世?” 张仪闻听此话,埋头不语。 二人正自沉默,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家宰模样的走过来,哈腰候于门外,小声禀道:“禀报姑爷、姑娘,老爷有请!” 张仪一怔,抬头望向香女。 香女回道:“知道了。你去回禀老爷,就说我们马上就到!” 家宰应过,转身走了。 香女起身,对张仪揖道:“夫君,阿爹召请我们呢!” 张仪思忖有顷,意识到这一关非过不可,亦起身道:“也好,在下正要会会他呢!” 张仪跟从香女,左拐右转,来到中间一处高房,早有家宰候在门外,见二人来,引领他们走进厅中,上前一步禀道:“回禀老爷,姑爷、姑娘望您来了!” 张仪抬头一看,见客厅正中,一个黑漆茶几后面端坐一位年过花甲、须发斑白的长者。看到长者的目光射过来,香女扯一把张仪,率先跪下,叩道:“香女叩见阿爹!” 长者点头,目光射向张仪。 张仪却不弯膝,只将两手微微一抱,打个揖道:“晚生见过老丈!” 见张仪如此不敬,厅中诸人皆吃一惊。家宰轻轻咳嗽一声,眼睛直射过来。站在家宰身后的两个汉子面现愠容,两眼怒视张仪。 香女急了,又扯一把张仪衣角,小声说道:“夫君,快,叩见阿爹!” 张仪却是硬着腿肚子,不肯跪拜,只将两道目光箭一般射向长者。 长者亦以目光回射张仪。 两人对峙良久,长者微微一笑,点头赞道:“嗯,好小子,是个人物!”手指旁边一个席位,“坐吧!” 众人见长者并无半点震怒,皆出一口长气。 张仪揖道:“谢老丈!”径自过去,在几前并膝坐下。 长者转向香女:“香女,你也起来!” 香女起身,走至长者身边,偎依他坐下。长者抚摸她的长发,眼望张仪,越看越是中意:“嗯,上天赐福,老朽喜得贤婿,小女亦算终身有靠了!” 张仪哭笑不得,眉头紧皱,略一抱拳:“晚生有一求,还望老丈垂听。” “贤婿请讲。” “此院憋闷,晚生欲到外面走走,请老丈恩准!” 长者垂下头去,思索有顷,缓缓说道:“贤婿是自由之身,愿去何地,自去就是!”略顿一顿,“只是??” 张仪心里一沉,望着长者。 “贤婿与小女新婚燕尔,依照此地习俗,三日之内,当夫唱妇随,不可须臾分离。贤婿若欲出门,尚需征得小女同意,与小女同行!” “这??”张仪眼珠儿一转,略略打个揖,“晚生谢过老丈!老丈恭安,晚生告辞!”说罢起身径去。 张仪不拜岳丈,显然是不认这门亲事。 众人面面相觑,皆将目光转向长者。长者朝张仪的背影努一努嘴,家宰身边的两名男子急跟而去。 香女满腹委屈,将头埋进长者怀中,泣道:“阿爹,他??” “呵呵,”长者轻笑一声,“去吧,你的夫君人地两生,莫要让他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