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秦孝公卧薪尝胆 公孙鞅舌战敌营
疑,继而轻轻摇头,苦笑一声:“爱卿啊,你不要宽慰寡人了,既然是俯首求和,咱俯首求和就是!寡人已经想明白了,能低头者方是真英雄。只是,寡人眼下尚有一虑??” “臣愿闻!” “魏罃蓄谋已久,决意伐我,如今更是箭在弦上,不可不发。纵使寡人眼下愿意低头,只怕此人也是不肯哪!” “君上放心,”公孙鞅微微一笑,“只要臣躬身前去,多送厚礼,想他不会拒绝!” 秦孝公不可置信地看向公孙鞅,许久,果断地摇头:“谁去都行,爱卿独不能去!” 公孙鞅渐渐敛起笑容:“君上?” 秦孝公的语气略有缓和:“爱卿可否记得当年之事?那年魏相公叔痤力劝魏罃诛杀爱卿,魏罃未杀,听说是追悔至今。爱卿若是孤身使魏,岂不是飞鸟投罗?再说,寡人身边,也不可一日无卿啊!” “君上放心,当初魏罃未杀臣,今日更不会杀。再说,臣也不是孤身一人。不瞒君上,臣早已物色了帮手,只要此人在侧,大事必成!” “帮手?”秦孝公愕然,“他是何人?” “陈轸!” “不行不行,”秦孝公连连摇头,“魏国实权尽在白圭手中,陈轸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上大夫,连卿都不是,如何能成大事?” “君上,”公孙鞅微微一笑,“此人爵位不高,志向却大,早已盯上了白圭的相位,寻常卿位还难入其眼呢。这且不说,此人更是二目有障,只要瞄到名利,必是视物不清。” “爱卿是说,此人是个名利小人!” “小人用功,力可覆鼎啊!” 见公孙鞅说得如此有把握,秦孝公只好点头:“爱卿一定要去,寡人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魏国不比秦国,寡人纵想帮你,也是爱莫能助啊!”从袖中摸出一封密函,“此物对你或许有用!” “这是??”公孙鞅迟疑一下,接过来。 “是寡人的一只小黑雕冒死捎回来的,魏罃他想得高呀!” 公孙鞅展读,眼睛一亮,看向孝公:“臣有谋矣!” “何谋?” “魏侯不是想得高吗,臣顶他上去!” “就这么定!”秦孝公拳头一紧,“说吧,爱卿需要什么?” “足金,美女。” 秦孝公转问内臣:“库中还有多少金银珍宝?” “回禀君上,”内臣应道,“库中金银珍宝,多用于购置西戎战马、韩人生铁,已经所剩无几了!” 秦孝公眉头微皱:“寡人问你还有多少?” 内臣略略迟疑一下:“还有黄金百镒,白银几千两,奇珍异宝三箱,全是老奴留给君上以备急用的!” “寡人有银子用就行了。余下的金子、珍宝,有多少,是多少,全部拨给大良造!” “臣领旨!” “另,传旨乐坊,选十女,要最美的。” “臣领旨。” 公孙鞅接道:“臣还想借君上的凤鸟一用!” “凤鸟?”秦孝公蒙了。 “就是蜀君贡给君上的那几只长尾大鸟。” “好好好,你全拿去。” “一只足矣。” “两只,有个备用。”秦孝公语气果决,“还有,副使人选,你看谁去合适?” “五大夫公子疾!” 秦孝公略一思忖:“就他吧!” 事不宜迟,公孙鞅当下开始准备,到天黑时,一切就已准备就绪。 翌日东方微白,公孙鞅的使魏车队就浩浩荡荡地驰离大良造府,径投东城门而去。当一行车马辚辚钻出门洞时,公子疾指向前方:“大良造,看!” 车马顿住。 公孙鞅抬眼望去,但见城门外面的空场地上,秦孝公背对晨曦站着,正在恭候。孝公身后,太子嬴驷、太傅嬴虔、上大夫景监、国尉车希贤等朝廷重臣依次站定。 公孙鞅急跳下来,与公子疾趋前几步,叩拜于地。 秦孝公亲手将二人扶起,君臣相视。有顷,公孙鞅拱手道:“君上留步,臣请辞!” “公孙爱卿,”秦孝公执公孙鞅之手,“寡人没有再多的话了。爱卿此行,是以一人之力敌一国之军,秦国的命运,全都系在爱卿身上了!” 公孙鞅朗声道:“臣万死不辱使命!” 秦孝公招手,内臣从车中抱出一只精美的礼箱,摆在公孙鞅面前。公孙鞅望一眼箱子,征询的目光转向孝公。 孝公看向内臣。内臣打开,箱中满满地装着花色不同的杂类首饰。 “爱卿啊,”孝公手指箱子,“这点儿首饰,是昨夜寡人从夫人、嫔妃、公主身上临时搜讨来的,你一并带上!寡人所能帮你的,就这些了!” 在场官员闻听此话,无不垂下头去,掩袖哽咽。 公孙鞅再次伏身,将头叩得山响,然后起身,合上箱子,跳上马车,看向孝公,低声叮嘱道:“君上,莫忘备战!”目光转向前方,扬起使节,哑起嗓子,声音哽咽,几乎是吼,“大秦使魏,起程!” 使魏车马滚滚远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扬尘,嬴虔、嬴驷脸色阴黑,谁也没说一句话,转身回走。 走有一程,嬴虔转身,对嬴驷嗡声道:“驷儿,你说,君上是昏了还是疯了,竟然听信他公孙鞅?” 嬴驷回他一个苦笑。 “这这这??”嬴虔急了,“仗还没打,就这般低三下四前去求降,我三百多万老秦人的脸,全让那厮??丢光了!” “公叔,”嬴驷眼珠儿一转,“不定这是桩好事呢!” “哦?” 嬴驷阴阴一笑:“魏人正在火头上,那厮硬去舔人家的屁股,舔得好了还成,万一舔得不爽,人家不定拿他祭旗呢!” 嬴虔恨道:“如此最好!” 使魏车马一路东行,走出秦关即抵魏国长城。 见是使团,魏国关卒无理由拦阻,详细验过关文,见使节、国书等无不齐备,准予放行。 过去魏关就是直通函谷的衢道,途中车来车往,满载粮草辎重。所有辎重都在向西运送,目的地显然是阴晋。 由于道路不畅,秦使车马走走停停,慢如蜗牛。 看到“秦使”“公孙”等旗号,魏人无不以奇异甚或敌视的目光盯着使魏人马,使他们倍觉压抑,甚至没人愿意说话。 公孙鞅完全不同,非但没有这种压抑感,反倒像是换了个人。一踏入魏国地界,他就将轺车的窗帘打开,一刻不停地扫瞄窗外的景致。快到河西重镇阴晋时,公孙鞅更是将头探出窗外,看着远处的城垛,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自说自话。 跟在车后的公子疾以为公孙鞅有事交代,紧赶几步,靠前问道:“大良造有何吩咐?” “五大夫,”公孙鞅指着窗外,“晓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回禀大良造,我们已入魏国地界,这儿是河西阴晋!” 公孙鞅并不搭话,两只眼睛盯住窗外。 一辆满载粮食的牛车停在路边,一个老人和一个小伙子正在歇脚。公孙鞅喝住车子,跳下车,走到老人面前,深揖一礼:“请问老丈,您是老秦人吧?” 老人打量他一眼,抬头望望旗子,见上面写的是个秦字,起身还礼,微微点头。 公孙鞅指着车上的粮食:“请问老丈,您这车粟米要送哪儿?” 不待老人回话,小伙子快口接道:“是送军饷,君上就要兴兵征伐了!” “呵呵呵,”公孙鞅望他一眼,爽朗笑道,“这天下太太平平的,你家君上要征伐何人呢?” 小伙子朝他的旗上扫一眼,凑近公孙鞅,小声说道:“看旗幡,你们当是秦人!瞧你这样儿,也不像是坏人,我就告诉你吧。听说君上要征伐你们秦国,你们要当心点儿,不要住在城里,最好是搬进山里去!” “哈哈哈哈,”公孙鞅长笑几声,转向老丈,“请问老丈,此处是何地界?” 又是不待老人答话,小伙子急急接道:“是阴晋!” 老人咳嗽一声,白他一眼,缓缓说道:“回官家的话,六十年前,我们都管这个地方叫宁秦!” 公孙鞅朝老人深鞠一躬,转身走向车边,边走边对公子疾道:“听到了吧,老丈说,这个地方不叫阴晋,叫宁秦!” “是哩,”公子疾点头应道,“六十年前,这儿是秦地,是叫宁秦!” “公子可以睁眼看着,”公孙鞅语气坚定,“要不了多久,这儿仍然会叫宁秦!” 大战在即,函谷关、曲沃、陕、焦等城邑郊区,军帐点点。 阳光下,大魏三军联合阅兵台周围布满了大魏武卒各兵种方阵,甲盔闪闪,枪戟林立,气势威武。四辆超级战车缓缓驶过方队,魏惠侯昂首站在第一辆上,公子卬站在第二辆上,之后是陈轸与裴英。 五辆战车驶至排在首位的重车方阵,魏惠侯朗声问道:“将士们,你们是什么人?” 重车方阵声如雷鸣:“大魏武卒,威武之师!” 战车驶至长枪方阵,魏惠侯招手,朗声问道:“将士们,你们为什么来此?” 长枪方阵几乎是吼:“奉旨伐秦,誓灭秦贼!” 之后是云梯方阵、舟桥方阵、弓弩方阵、礌石方阵、辎重方阵、医护方阵??魏惠侯逐一问候,“大魏武卒,威武之师”“奉旨伐秦,誓灭秦贼”的应答吼叫声此起彼伏,声震云天,三军士气高涨到顶点。 检阅完毕已近黄昏,劳累一日的魏惠侯却一丝儿没觉出累,又带众臣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三军灶台与营帐,对三军起居指点一番,方才回到陕城别宫。 刚刚安住下来,负责辎重的司徒朱威匆匆赶到。 魏惠侯顾不上休息,急召朱威,同时召来陈轸、公子卬参与谋议。 “朱爱卿呀,”魏惠侯一脸是笑,目光关切,“寡人候你一整天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你不到场,寡人心里不踏实呢!” 朱威拱手:“陷君上于不安,臣心惶恐!” “呵呵呵,”魏惠侯笑出几声,“快说说,怎么个情况?” “粮草筹划已毕,最后一批已于昨日运抵曲沃大仓,足够三军食用三个月!” “才三个月?”惠侯皱眉。 “君父勿忧,三个月足够了!”公子卬信心满满。 “列国呢?”惠侯白他一眼,看向朱威。 “宋公、卫公各出军粮一万石,泗上其他小国各出五千石,中山君出军马一千匹,齐出盐十车??” 陈轸插上一句:“齐公也是抠门,才给十车盐,打发乞丐呀!” “能出十车也算是个姿态嘛!”魏惠侯冲他笑一下,看向朱威,“韩、赵呢?” “韩人承诺在三十日内为我制作强弩三千张,利矢十万支,甲胄五千套,只是价钱说死了,不但不降,还要涨价一成!” “啊?”魏惠侯震惊,“他韩武可有说辞?” “说我们一下子订这么多货,引发材料费、工费上涨,赔钱的生意商家不肯干!” 商家不肯是假,韩国实力陡增方是其由。 “嗬,”魏惠侯给出一个苦笑,“寡人晓得,韩武是要趁机捞油水哩!也罢,先拿过来再说。”看向陈轸,“韩国兵马何时能到函谷?” “最快也在旬日!”陈轸应道。 “赵国呢?” “太远了,即使现在出发,赶到西河也在旬日之后,何况赵侯还说要廷议呢!” “什么廷议?”惠侯冷笑一声,“他这是个拖策!不管他了,时不我待,要打就得趁早,否则,秦人若从西戎和义渠借到兵马,就对我不利了!” “君父放心,”公子卬朗声接道,“在儿臣眼里,韩、赵之军本就是聋子耳朵,有也是个摆设!” “是哩!寡人召集这个会,要的不是他们出兵,是莫在后面捅刀子!”魏惠侯看向陈轸,“列国粮草的事儿,全部交由朱司徒调配。你马上动身去太庙,寡人明晨回安邑,赴太庙卜定出征吉日!” 就在魏惠侯卜定吉日的次日,将近中午时分,秦使公孙鞅一行悄无声息地抵达安邑。 按照列国问聘惯例,公孙鞅等人被安排在列国馆驿里。屁股刚在席位上落定,公孙鞅就从袖中摸出一张拜帖,交给公子疾,让他亲自送到上大夫陈轸府宅。 接帖子的是戚光,随同帖子还有一只沉甸甸的锦囊,公子疾说是送给戚光的小意思。 送走公子疾,戚光打开“小意思”,见是几块足金,估量不下一镒。若是寻常百姓,这是一笔大钱,可以在安邑的闹市区购买一处宅院。但在戚光眼里,这个“意思”几乎不值一提,遂将帖子连同锦囊一并呈送陈轸。 看完帖子,陈轸闭目,冥思。其实,公孙鞅刚刚进入函谷道,陈轸就已知道了,也一直在盘算对策。公孙鞅躬身出使,肯定不是为战。如果是和,怎么和呢?魏人的士气全被鼓起来了,君上战心甚浓,秦人此时求和,总不至于俯首称臣吧? “主公,”戚光小声道,“昨日君上赴太庙卜定后日祭旗,公孙鞅今日却来求和。要是君上真的从其所言,不伐秦了,主公的心岂不是白操了吗?” 陈轸似是没有听见,闭目端坐。 “还有,”戚光趋近,低声道,“元亨楼定下的开张吉日是明日,事儿赶在一块了!” 陈轸眼角微动。 “要不,”戚光略作迟疑,“咱把开张日期往后挪挪,待三军出征后另择吉日?” 陈轸显然已经想定了对策,眼睛睁开,横他一下:“元亨楼与本公有关吗?它开它的张,他祭他的旗,他求他的和,我上我的朝,几桩事体风马牛不相及,你乱叨叨个什么?” 话音落处,陈轸顺手摸起公孙鞅的帖子,纳入袖囊,忽地起身,大步走出。 魏国宫城坐落于安邑城中心略偏北,经过文侯、武侯和惠侯三代国君的精心构筑,看起来富丽堂皇,与魏国如日中天的国势恰相映照。 魏惠侯睡足午觉,移步后花园,将一柄宝剑舞得上下翻飞,呼呼生风。 毗人从前院疾步过来,候在一边观看,目光随着魏惠侯的剑锋不停移动。魏惠侯的宝剑越舞越快,毗人的眼睛渐渐有点儿跟不上了,拿手指夸张地搓揉。 魏惠侯停住步子,作势亮相,收剑。 “君上,”毗人又揉几下,“今日所舞较昨日又快许多,奴婢眼拙,方才都看花了!” “你过来,”魏惠侯插剑入鞘,招下手,故作神秘地说,“告诉你个机密!” 毗人凑过去,递上耳朵。 “如果你只见剑光,不见寡人,三军就该出征了!” “奴婢方才已经看不到君上了!” “哈哈哈哈,”魏惠侯大笑几声,“照你这么说,三军是该出征喽!” “真还应出了,”毗人笑道,“龙将军奉旨归来,在候见呢!” “快,宣他御书房觐见!” 毗人出去传旨。两个宫人上来,服侍魏惠侯换过衣服,大步走向御书房。刚刚坐下,毗人就引西河郡守龙贾趋进院子。 听见声响,魏惠侯大步出门,迎下台阶。 龙贾当院跪叩:“末将龙贾叩见君上!” 魏惠侯疾步上前,拉起龙贾,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龙贾呀,你瘦喽!” “君上,您也瘦了!”龙贾感慨道。 “是啊是啊,国事家事,乱七八糟的全都码在这儿,你我君臣,想不瘦也是难啊!” 龙贾眼中泛出泪花,哽咽道:“老臣贱躯,死不足惜,君上贵体,务要保重啊!” “保重,保重,咱君臣都得保重,这世间还有许多大事等着呢!”魏惠侯频频点头,“来来来,屋子里说!” 二人走进书房正厅,坐定,宫女沏上茶水。 “老爱卿呀,”魏惠侯热切地望着龙贾,“这次召你回来,不用问你也知道是为何事了!” “臣也正是为此求见君上!” “不瞒老爱卿,寡人此番伐秦,虽说有把握,可爱卿知道,寡人也不是鲁莽之人。爱卿驻守河西多年,熟知秦人。寡人实意问你,此战能有几成胜算?” 龙贾略作迟疑:“臣难以预知!” “难以预知?”魏惠侯心中“咯噔”一声,“爱卿是说,此战你并无把握?” “若是十年前伐秦,臣有八成胜算;五年前,臣有六成;至于眼下,臣只能把握五成!” “五成?”魏惠侯震惊了,“这这这??才几年没有交手,难道秦人就成了虎狼之师吗?” “抛开其他,臣只说一个:十年前之秦以马换粮,今日之秦以粮换马;十年前之秦有地无人种,今日之秦有人无地种。” 魏惠侯长吸一口气,闭目沉思。 “君上,对于有人无地种之国,不可轻伐啊!” “龙爱卿,”魏惠侯缓缓抬头,“实意说,依你之见,是伐好,还是不伐好?” “臣之见,最好不伐!” “如果伐呢?” “如果一定要伐,眼下就伐,迟一日就对我不利一日!” “哦?”魏惠侯倾身征询。 “因为光阴只对秦人有利。眼下臣有五成胜算,再过一年,恐怕只能有四成!” 魏惠侯低下头,陷入沉思,许久,抬头望着龙贾:“爱卿,我不伐秦,秦必伐我!今日之秦已如此了得,再过十年,我大魏又将如何自存?再说,长弓既已拉开,就不能不发!寡人向来一言九鼎,岂可中途而废?” “若是眼下就伐,臣奏请王上要倾国之力,照死里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你是说,”魏惠侯吸一口气,“三军一十二万,外加赵韩六万,仍嫌不够?” “够是够,但只可一战,并无胜算!” 魏惠侯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这??老爱卿??” “君上啊,”龙贾苦笑一声,“我们是打进人家院子里,人家是保家卫国啊!再说,韩赵之兵,真能指靠吗?” “嗯,你说得是!”魏惠侯微微点头,“孟津会后,我当无后顾之忧,可以悉起各城邑守卒,一鼓作气压过去,使其无还手之力,可否?” 龙贾拱手道:“若此,臣请一战!” 魏惠侯转对毗人,声音果决:“修改诏命,任龙贾为主将,魏卬为副将,太子为监军,倾国之力,与秦决战!” 毗人拱手:“臣领旨!” 龙贾叩首:“末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龙爱卿,”魏惠侯一字一顿,“寡人不要你的肝脑,只要你押着秦公,凯旋!” “臣受命!”龙贾朗声应道,“请问君上何日发兵?” “寡人求过卦了,丁丑日午时出征,战必胜!” “丁丑日?”龙贾惊讶道,“就是后日了!” “正是!”魏惠侯重重点头,“丁丑日午时,寡人亲去辕门祭旗,为将军壮行!” 龙贾拱手:“臣与三军将士恭候君上!” “龙将军,来,给寡人讲讲你是怎么筹划的!” 龙贾从袖中摸出一幅麻布,摆在几案上。麻布上斑斑点点,满是秦地要塞与城防,栎阳、咸阳等城池前面各标有红色箭头。 “君上请看!”龙贾手指箭头,向惠侯详细禀报攻秦战略。 君臣聊得正起劲时,毗人趋进,小声禀报:“君上,上大夫觐见,说有急事!” “宣他进来!”魏惠侯扬下手,眼睛仍旧盯在图上。 陈轸趋进,见龙贾在场,略略一怔,叩首:“启奏君上,秦使公孙鞅来朝!” 魏惠侯、龙贾皆是一震。 “公孙鞅?”魏惠侯愕然,“他来做什么?” 陈轸从袖中掏出照会帖子,双手呈上,道:“求饶来了!” “求饶?”魏惠侯接过,“啪”地扔在地上,冷笑一声,“一个月前,他在做什么?”略一沉思,“陈爱卿,你去知会公孙鞅,就说寡人没有闲工夫听他扯闲,要他省些力气,点齐人马,在咸阳城外迎战我龙大将军!” 听到“龙大将军”几字,陈轸心里“咯噔”一声。 “启奏君上,”龙贾拱手奏道,“臣以为,秦使既来,君上不如一见,听听公孙鞅是何说辞!” “好吧,”魏惠侯点头,“龙将军既是此谏,寡人权且见他一面!陈爱卿,知会公孙鞅,让他明日上朝!若是所言称心,寡人或可留他一命!若是所言不称心,后日午时,正好拿他祭旗!” 向晚时分,所有秦人都在忙不迭地整理礼品,分别装入礼箱,使馆里一片繁忙。 公孙鞅亦不懈怠,挥笔如飞,在丝帛上一块接一块地书写“秦贡”二字。 待最后一个写毕,公孙鞅拿起来细数一遍,交给候在一侧的军尉。军尉拿过去,一一贴在已经理好的箱笼上面。 一阵脚步声传来,公子疾引领十名秦女走进。 十名秦女刚刚梳洗完毕,皆如出水芙蓉,呈“一”字儿排在公孙鞅面前,鞠躬唱诺。 公孙鞅上前,将她们逐一打量一番,朗声问道:“五大夫教给你们的话,可都记住了?” 十女异口同声:“记住了!” 公孙鞅缓缓走回席位,坐定:“演练一遍!” 公子疾击掌,十名秦女转身,排成一行,在厅中箱笼的空隙里绕转一圈,重新回到公孙鞅面前,分作两排,每排五人,叩首,异口同声:“秦女叩见大魏天子,恭祝大魏天子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公孙鞅轻轻鼓掌。 “退下吧!”公子疾朝她们摆下手,“回房歇息,明日鸡鸣即起,沐浴熏香,等候面君!” 十名秦女唱声诺,鱼贯而出。 公子疾走到公孙鞅跟前,底气显然不足:“大良造,这??能成吗?” 公孙鞅淡淡一笑,反问:“公子难道没有信心?” “我??”公子疾挠挠头,“我总觉得这是一着险棋!” “呵呵呵,”公孙鞅给他个笑,反问道,“公子回头看看,我公孙鞅走过不险的棋吗?” 翌日晨起,公孙鞅带着觐见之礼,和公子疾一道赶至魏宫。 因要召见秦使,原本气势雄浑的魏宫这一日更是不同寻常,门口守卫的士兵比平时多出两倍,枪戟林立,如临大敌,气氛比往日森严许多。 公孙鞅、公子疾等人候在宫门外,地上摆着一溜儿礼箱。几十个秦人恭敬地守在箱边,肩上搁着扁担,随时准备起挑。十名美女整齐地站作一排,色彩艳丽,自成一道风景。 上朝钟声响过两遍,魏国大夫以上官员陆续赶来,无不扫他们一眼,依序步入宫门。因无旨意,公孙鞅等只能在宫门外面候旨。 不到一刻钟,果有传旨大夫走出宫门,站在台阶顶端,朗声宣道:“君上有旨,宣秦国使臣公孙鞅觐见!” 公孙鞅揖礼,朗声回道:“秦使公孙鞅领旨!” 公子疾看向公孙鞅,神色紧张。 公孙鞅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五大夫,若出意外,即开此囊!”递给他。 公子疾双手接过锦囊:“下官遵命!” 公孙鞅转身,昂首走向台阶,与传旨大夫见过礼,低语数声,向下招手。 公子疾示意随行人员抬上礼箱,步上台阶。一行诸人走进宫殿大门,越过两道内门,方才走至正殿。传旨大夫止住他们,趋进。 不消一时,殿中传出毗人的唱宣声:“宣秦国使臣公孙鞅觐见!” 公孙鞅只身走进大殿,远远望见魏惠侯高坐主席,左首端坐公子卬、龙贾、裴英等数员武将,右首是太子申、陈轸、朱威等数员文臣。 公孙鞅上殿,趋前,伏地叩拜:“秦使公孙鞅叩见魏王天子,祝魏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听到“天子”二字,满朝震动,所有目光“唰”地射向魏侯。 魏惠侯也是蒙了。公孙鞅之言显然大出惠侯所料。尽管早已礼坏乐崩,但“天子”一词仍然不是随便称的。 殿堂静寂,气氛凝滞,掉根针也可听见。 “公孙鞅,”魏惠侯终于反应过来,震几大喝,“你是不知礼数呢,还是成心要做乱臣贼子?” 公孙鞅淡淡一笑:“我王何出此语?” “公孙鞅,”魏惠侯冷笑一声,“你不必巧言令色。寡人问你,‘天子’二字岂能由你妄称?” “回禀我王,”公孙鞅侃侃说道,“卫鞅并非妄称。天子即天之子,天之子理当是君临天下、号令诸侯的天下共主。以方今天下论,大王威势足以号令诸侯,大王德才足以君临天下,为何当不得‘天子’二字呢?” “这??”魏惠侯吃不准公孙鞅的话是故意奉承呢,还是另有目的。不过,无论如何,听起来还算入心,眼珠子一转,身子微朝后仰,语气缓和道,“看来你是不知礼数了,寡人暂不与你计较。说吧,你不辞劳苦而来,恐怕不是只为叫寡人一声‘天子’吧!” “我王圣明!”公孙鞅探出底数,纳头又是一拜,“鞅受秦公委托,特来请王圣安。秦地虽然贫瘠,所产不足挂齿,秦公仍旧托鞅向我王贡奉土特产少许,望我王不弃!” 魏惠侯不动声色:“是何土特产?” 公孙鞅朝外朗声叫道:“向天子朝贡!” 一行随行人员将十几只礼箱依次抬进殿里,礼箱上面无不写着“秦贡”二字。 抬礼箱的刚刚退去,十名秦女款款趋入,动作优雅地在惠侯面前站成两排,“啪啪”几声裙裾响动,“唰”一声齐跪于地,叩首道:“秦女叩见大魏天子,恭祝大魏天子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殿中一片静寂,在场人等均被眼前的一连串动作搞蒙了。 公孙鞅略略一顿,呈上礼单。 毗人接过,摆在魏惠侯面前。 公孙鞅叩道:“这十名秦女是秦公亲赴民间挑选来的,虽说貌丑体拙,却也能歌善舞,知书达礼,还望我王不弃!” 所有眼睛又都盯在十个美女身上。 魏国尚未发兵,秦国已经屈服如此,这个结局大出魏惠侯预料。 “哈哈哈哈!”魏惠侯陡然爆出一声长笑,将礼单“啪”地掷到地上,慢条斯理道,“秦使听好,寡人一则不缺这些物事,二则不能夺秦公所爱,看来你得再辛苦一趟,将它们原封带回了。”指美女,“还有她们,如此尤物,你还是领回去,让秦公自个儿受用吧!” “大王,请容臣一言!”公孙鞅沉着应道,“这些物事虽说微薄,却是秦公心意。鞅受秦公重托,特来进献我王,我王若是不肯赏脸,叫鞅如何向秦公交差呢?” 魏惠侯一字一顿:“你就告诉秦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哦?”公孙鞅故作惊讶,“卫鞅愚笨,望我王明示!” “哼,”魏惠侯冷笑一声,“寡人问你,一个月前,你家秦公在做什么?” “秦公正在走遍秦地,为我王挑选贡品!” “好一个挑选贡品!”魏惠侯猛拍几案,“寡人早就看出,嬴渠梁自以为翅膀硬了,”指天,“想朝这天上飞呢!” 公孙鞅故作惊恐:“魏王如此动怒,臣鞅不知所为何事?” 魏惠侯再爆冷笑:“既然你假作不知,寡人这就说予你听!寡人发起孟津朝王盛会,也给你家秦公发了请柬。天下列国纷纷捧场,唯独你家秦公身贵腿重,是何道理?” “哦,”公孙鞅嘘出一口气,给出个笑,“来使途中,但见刀光剑影,车来人往,鞅原还以为是魏人春猎呢,不想却是我王动了雷霆之怒!” “公孙鞅,”公子卬冷笑一声,“你不要在此摇唇鼓舌,还是尽快回去,披上你的甲衣,领上你的士卒,与我三军决一死战吧!” “上将军说笑了!”公孙鞅转向公子卬,深深一躬,“大魏武卒所向披靡,上将军更是天下第一虎将,卫鞅不过一介书生,哪里敢接上将军一招半式?” “算你明白!”公子卬嘴角再出一笑,“这就回去转告你家秦公,大魏铁军明日午时祭旗,让他在咸阳城头伸长脑袋,等好了!” “唉,”公孙鞅长叹一声,目光转向魏惠侯,“我王难道真的一意伐秦,而不想知晓秦公为何不去孟津朝王吗?” “想说你就说吧,寡人眼下倒无大事,不妨听听!” “方今天下,周室坐拥弹丸之地,空有天子之名,天下诸雄,有哪一家真心礼敬这个天子?” 魏惠侯揶揄道:“这么说来,天下诸侯理应前往咸阳,朝见你家秦公喽!” “我王说笑了。王者以德、威服天下。纵观天下诸侯,既有德又有威者非大魏之王莫属!” “此话怎讲?” “大魏广施仁德之政,屡建赫赫之功,数十年来雄霸中原,服膺天下,中原列国莫不听从,大魏之王实际上早已领袖群雄,是天下的无冕之王。”打住话头,看向魏惠侯。 魏惠侯面上虽无表情,身子却已稍稍趋前,显然是听进去了。 公孙鞅看在眼里,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抛开南方蛮楚不说,中原列国,周室有名无实,魏室有实无名,这是有目共睹的不争之实!” “公孙鞅,”魏惠侯端正身子,咳嗽一声,接过话头,“你说此话,纯属小人之见!天下虽然名实不符,但礼乐仍在,周天子依旧是天下共主,天下诸侯在名义上依旧是周室臣仆。寡人身为周室臣子,自当为周室尽心,为天下向仁、民心趋义、百姓安乐尽力。除此之外,寡人不存任何妄念。你方才所言,不论有何道理,都与寡人无半点儿干系!” 魏惠侯的这番表白,尤其是其使用“名义上”和“有何道理”等词,实际上已将自己的心迹展露无遗。公孙鞅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拱手道:“我王仁义之心,卫鞅敬服却不苟同。仁有大有小,义有厚有薄。商汤不行大仁,夏桀不除;周武不行厚义,商纣不去。夏桀、商纣一日不去,天下一日不宁。天下不宁,何来礼乐?” 魏惠侯长吸一口气,倾身向前。 “周室礼乐,至幽王已坏。平王东迁之后,礼乐更是名存实亡。旧制不治,新制不立,当是今日祸乱之源,灾难之首。盖因于此,秦公认为,为天地大仁厚义计,为苍生安泰福乐计,方今首务是除旧立新,使名实相符,而不是到孟津去朝拜一个徒有其名的天子!大王,孟津之会,诸侯朝见的不过是周室天子,秦公不屑做此无为之事。换言之,如果到孟津朝的不是周天子,而是大王您,秦公他怎么可能不去呢?” 魏惠侯压低声音:“秦公之意是??” 公孙鞅声如洪钟:“秦公愿尊大魏之主为天下共主,以举国之力辅佐魏主南面称尊!” 满朝震动。 魏惠侯面无表情,朝后一仰,两眼瞬间闪过一道亮光。 陈轸看在眼里,眼睛连眨几眨,望向站在对面的公子卬。 公子卬眉头紧皱,面色不悦,正要发话,见陈轸挤眼,强自忍住。 朝廷众臣神色各异,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魏惠侯。 就如变戏法一样,魏惠侯脸色陡变,将几案连击数下,大喝:“大胆公孙鞅,你蛊惑秦公也就罢了,竟敢跑到安邑,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陷寡人于不忠不义之地,居心何在?” 公子卬听得真切,眉头大展,跨前一步:“启奏君上,我大军征伐在即,逆贼来朝,妖言惑众,妄言诡辩,无非是想拖延时日,阻我征程。魏卬乞请君上明察!” 朱威亦跨前一步:“臣赞同上将军所言!秦人与我积怨日久,相互仇视。十八年前,秦人国弱力薄,秦公却敢与我大战河西。今日之秦国力强大,秦公反来示弱求和,可见公孙鞅用心可疑!” “司徒所言甚是!”公子卬接道,“公孙鞅既为秦贼,又心怀叵测而来,臣请严惩!” 魏惠侯徐徐看向龙贾:“龙爱卿,你怎么看?” 龙贾拱手:“臣赞同上将军所奏,秦使谋逆乱礼之辞,用心叵测,望君上弗听!” 众卿也似明白过来,纷纷点头。 公子卬朝裴英丢个眼色。 裴英会意,跨前一步,单腿跪地,朗声道:“君上,公孙鞅妄言谋逆,犯十恶不赦之罪,与乱臣贼子无异,末将奏请以其血祭我帅旗!” 其他武将皆跨前一步,齐奏道:“我等奏请君上,杀公孙鞅祭旗!” 魏惠侯显然对众将的反应颇为满意,身体朝后微仰,手指轻敲几面,眼睛斜睨公孙鞅。 公孙鞅昂首伫立,一丝儿不动。 “公孙鞅,”魏惠侯嘴角浮出阴阴一笑,“你都听见了吧,还有什么要说的?” “哈哈哈哈—”公孙鞅的目光依次扫过众臣,最终落在魏惠侯身上,仰天长笑。 众人错愕,面面相觑。 “公孙鞅,”魏惠侯身体前倾,“你为何长笑?” “大魏朝廷若此,”公孙鞅敛住笑,拱手,“身为外臣,鞅无话可说,徒有一笑耳!” “好吧,”魏惠侯身子坐直,“你既然无话可说,就不要抱怨寡人了。来人,拿下逆贼!” 两名卫士上前,拿住公孙鞅。 魏惠侯一字一顿:“秦使公孙鞅咆哮魏堂,妄议天子,叫嚣不义,谋逆犯上,堪称大恶不赦之徒,其罪当诛。押下去,明日午时,辕门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