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许典史瞪了老杨一眼,说道:“老杨,他想说什么就让他说,难道本官不会自己判断真伪吗?” “是……大人……”老杨踢了杨森一脚,垂着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杨森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说道:“大人,尸体身上多处刀伤,其中多数为刺伤,又有三处为穿刺伤,我怀疑……” 杨森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怀疑这是传说中的‘三刀六洞’之刑……” 第〇一三章 【买猪做实验】 “三刀六洞?”许典史对这倒也不陌生,他精神一振,说道:“莫非死者乃帮会中人,是被帮规处死的?” 老杨默然不语,杨森似乎想到什么,支支吾吾地面带悔意,严捕头没有意见,许典史又问道:“严捕头,本县何时出现了帮会?你可知情?” 严捕头摇头道:“属下不知……段飞,你可知道?” 段飞还没有走开,他答道:“我都失忆了,哪里知道这些,石斌,你知道吗?” 石斌皱皱眉,道:“没有,飞哥昏迷之后我们便如一盘散沙,独眼那边的人也都逃走了,本县辖内应该没有任何帮会的存在。” 段飞道:“许大人,尸体身上刀伤凌乱,我看未必是帮会刑罚,倒像是第一次杀人的凶手在模仿什么,此时应该迅速发布告示查明死者身份,并找到凶杀现场,或许会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许典史冷冷地道:“本官办案无需你来指点,你们三个自行回衙老实呆着,否则以抗命论处!严捕头,你派人去将附近的地痞无赖都抓来,本官要现场讯问!” 段飞心中有点堵,转身就要走,杨森在后面叫道:“哎,段大哥,等一下,我们一起走嘛。” 杨家一老一少赶着辆牛车,载着个用破麻布裹着的尸体跟了上来。 “你们又慢又臭,我们才不跟你们一块走,飞哥,咱们快走吧。”石斌催促道。 段飞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对石斌道:“你先回去,我有事情想跟老杨聊聊。” 石斌避瘟神似的快步走了,段飞陪着杨家老少缓缓走着,走着走着,杨森露出两颗大门牙朝段飞一乐,道:“段大哥,你很特别哦,不但不怕臭,居然还肯陪我们一起走,你不怕晦气吗?” 段飞摇头笑道:“怎么会呢,我没那么迷信,尸体确实会传播疾病,不过只要自己注意一下就不会有事了,至于旁人的闲言碎语,我又岂会放在心上,对了,杨仵作,有个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嗯,未来几天的气候跟前几天应该差不多吧?” 杨仵作颔首道:“应该是差不多的。” 段飞点点头,又道:“我想在殓房借个地方……” 听着段飞的话,杨森的眼珠子瞪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许大人命令段飞回衙门里呆着,这可不是逮捕令,段飞并没有立刻回衙,而是先到宝应县西城市场走了一遭。 当初段飞称霸城东,西城市场一直是他想染指的,好不容易抢了来,现在的段飞却已经志不在此了。 这个市场里还是有不少人认得段飞的,见这往日的无赖头儿穿着身公服来了,虽然还没吓得大家关门休业,却也一个个小心翼翼,不敢靠近他六尺之内。 段飞没理睬他们,径直走入一间肉铺,大声问道:“老板,你这里有活猪卖吗?” 铺子里跑出个壮汉,他见是段飞不由一愣,随后便开心地笑了起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乐呵呵地抱拳道:“原来是飞哥,那天承蒙飞哥揭破那死胖子的谎言为我洗冤,老李我在这里谢过飞哥,听说飞哥做了捕快,今天是衙门里要用肉吗?” 段飞认真再瞧他一眼,这才认了出来,笑道:“原来是你啊,那天不帮你我就要挨打板子,所以那也是在帮自己,就不必再提了,我想买一只活猪,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有有有!”李屠户道:“不知飞哥要大猪还是小猪,或是种猪母猪?要现宰还是送到家里?” “要一只公猪……大约两百斤上下(古代斤两比现代稍小),帮我送到县衙殓房再弄死,有问题吗?”段飞问道。 “这……送到殓房外吧,我就不进去了,飞哥你知道咱们做生意的避忌那个……”李屠户为难地说道:“要不我只收八成的价?” 段飞道:“外面就外面,做生意也不容易,吗可别亏着自己哦。” 李屠户笑道:“飞哥真是个爽快人,一口两百斤的活猪,我收你一两银子好了,这就送去吗?” 段飞旋即拿出一小块银子,道:“对,立刻送衙门去。” 李屠户二话没说,立刻从后院绑了只猪扛在肩上走出来,两人来到衙门口,看门的两个皂隶(衙役的一种)嘿嘿笑道:“段飞,你要请大家吃猪肉么?” 段飞笑道:“只要你们敢吃我就请客,在殓房开饭!” 两个皂隶缩了缩脑袋,不吭声了。 殓房前杨森早已久候多时,看见段飞弄了一口大猪回来,他好奇的围着猪转了两圈也不知道要来做什么用。 段飞让李屠户将猪当场宰了,随后一个人把死猪拖进了殓房,不过十多步,就把段飞累得气喘吁吁。 “段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杨森好奇地问道,他想帮忙却被段飞拒绝了。 段飞擦了把汗,笑道:“搬尸体不是一件轻松活啊,看来凶手至少有两个,否则就算凶手很强壮,地上也会留下很深的脚印。” 杨森点点头,道:“尸体衣服上没有多少拖拉痕迹,应该是被抬着丢到土地庙去的,凭这个就可以证明段大哥没有杀人嫌疑啦。” “也不一定啊,说不定有人帮忙呢?”段飞笑了笑,他才不会这么莽撞,才有点线索就跑去说自己是清白的。 “去,给我找些树枝、木片、石块什么的,我要把这头猪埋起来。”段飞说道。 杨森疑惑地道:“哦……把猪埋起来做什么?” 段飞道:“我看这殓房小院里的环境跟倒塌的土地庙差不多,今后几天天气也差不多的话,把死猪埋在树枝下面,就可以观察它需要几天才能腐烂到今天这尸体的腐烂程度。” 杨森茫然不解,段飞解释道:“猪的身体组织情况跟人类最接近,根据腐烂的迹象,就可以推测出死者死亡的确切时间,另外还可以顺便做些记录,看看什么时候有第一只苍蝇来产卵,又要多久才能孵出第一只蛆虫等等,这比看腐烂程度来推断时间更精确。” 杨森把他的大眼睛睁大,一眨也不眨,惊诧地说道:“苍蝇?这真的有用吗?爷爷怎么没教我?” 段飞解释道:“大自然自有它的规律,当动物死后很快就会有苍蝇、蚊子等小虫在尸体上产卵,一代代繁衍下去,这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只要我们留心,就可以从这些小虫子身上得知尸体死亡的具体时间,也就是凶案发生的时间。” 法医昆虫学成为一门广泛应用的法医学科都是21世纪的事,宋朝提刑官宋慈《洗冤录》中记载的‘镰刀血腥集蝇’已是这个时代所知的极限,段飞说的这段话简直就是闻所未闻,把小杨森听得目瞪口呆。 第〇一四章 【不招人妒是庸才】 见自己镇住了这小子,段飞很得意,当下追问道:“我问你,今天你在尸体上发现了什么蛆虫或蚊蝇?” “这……验尸的时候只注意尸体有无伤害,倒是从未注意过那些虫子……”杨森傻眼了,他愣道:“从那些虫子身上真的能判断出死亡的时间么?” 段飞肯定的点头道:“当然,只要知道具体的环境情况,从尸体上的昆虫成长情况可以精确推定死者死亡于某天,我买这只猪回来就是为了验证这个,去,你再去检查一下尸体,把它上面有什么蛆虫和苍蝇蚊虫都记录下来,每样做个标本,越详细越好,不同昆虫寻到尸体、产卵孵化的时间都是不一致的,只要知道两三种虫子在尸体上的生长状态,就能够精确得出死亡时间,反正现在没事可做,就用这个打发点时间吧。” 杨森飞也似地跑进了殓房,不一会老仵作就大叫起来:“臭小子,你在做什么……” 杨森大声说道:“杨大哥说先别急着清洗尸体,我要在尸体上抓虫子……” 过了一阵老杨狐疑地走了出来,对段飞道:“你从哪里看到用苍蝇和蛆虫来确定死亡时间这种方法的?听起来倒似乎有些道理。” 段飞正色道:“当然有道理,我从前曾经看过一本《洗冤集录》,有人详细地添加了很多附注,看尸体上昆虫的生长情况确定死亡时间的办法就是书上记载着的,不过我当时可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捕快,也就没去记,不过这不要紧,只要做个小小的实验就ok了。” “做实验?瓯剋?大哥,你又在说什么啊?”杨森从殓房里跑了出来,好奇地问道。 望着小仵作那充满求知欲的双眼,段飞心中一动,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狐狸般笑了起来:“杨森,你想不想做一个天下第一厉害的仵作?” “当然了!爷爷是江南第一仵作,他说我明年就可以顶替他的工作,所以你从现在开始叫我杨仵作也可以,我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厉害的仵作的。”扬森骄傲地说道。 “小孩子胡说八道,见笑见笑……”仵作老杨苦笑着呵斥道:“又胡说什么,快给我闭嘴!” 见到眼前小子装大人样,段飞有些好笑,目角余光却看到老仵作满脸黯然苦笑,段飞突然有点同情的感觉,在大明朝捕快名声很差属于贱役之一,仵作就更惨了,他们一般都是子承父业,世代不得改行,也不许参与科举,他们比妓女还不如,在常人眼里仵作就是怪物的代名词! “嗯,仵作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好好加油,至于我说的实验嘛……明天我会再来找你的,到时候就知道啦!”段飞拍拍扬森的肩膀,转身就走。 “大哥,这些苍蝇蚊子还有蛆虫和卵怎么办?”扬森在后面问道。 “记录下来,卵用纸袋装好,虫子用细针钉在木板上,风干后分门别类用纸袋装着编上号收藏起来,过几天有用。”段飞扬长而去。 不能随意离开县衙,段飞就在殓房里开始做他的科学实验,大明的思想还是挺开放的,尤其是当他们有一个肆意胡闹的天子的时候,大家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无人指责或制止。 每日三次记录那头死猪身的变化情况,其余时间段飞就拉着石斌和另一个年轻的捕快郭威到县牢去跟江昌四个人玩马吊牌,日子过得倒也轻松愉快。 段飞怀疑马吊就是后世麻将的前身,只是马吊现在还是纸牌,而且只有40张牌,规则也比后世麻将简单得多,段飞玩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完全统制了牌局,起初郭威石斌等人还叫着要押注,结果段飞打得其他三家面无人色,输空了口袋,再不敢提赌钱的事,当然,段飞除了拿那些钱请客吃了一顿外都还给了他们。 没玩多久就没人再愿意跟段飞玩马吊了,好在段飞懂得的花样很多,找来硬纸片用毛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一副扑克牌就提前出现在大明的土地上,这下子可玩的花样就更多了。 当夜段飞正在吏舍中与大家吃大锅饭的时候,严捕头匆匆走了进来,其余人识趣地避到了一边,严捕头一屁股坐在段飞身旁,不忿地骂道:“白忙活一天,干他娘的!” 段飞嗯了一声,说道:“严捕头,我有点疑惑,许大人应该明知我没有嫌疑,为何还处处与我为难呢?” 严捕头呸地一声骂道:“那白痴是故意的,你记忆全失才有此一问,我也忘记跟你说了,你知道闵大人的情况,他基本上将本县的抢劫盗窃凶杀等大案都交给许典史来办,可这个许大人啊……上次山阳镇那个案子他折腾半个月都没破,你去转了一圈就破了,所以……” 明朝的捕快一般只负责维持治安抓捕案犯,断案的事情却是由有品序的文官来处理,在县一级,县令(县长)、县丞(常务副县长)、主簿(秘书长)、典史(公安局长、监狱长)谁有空谁都可以前去办案,宝应县没有县丞和主簿,县令闵大人又老迈了,典史许大人身兼县丞、主簿数职,破案的事情也是他一手负责的。 段飞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他苦笑道:“这可麻烦了,我该怎么办?” 严捕头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要担心,我刚从闵大人那里回来,我看闵大人对许典史也已是不耐之极,所以我一提带你另行破案,闵大人便答应了,明天我将带着你还有郭威、石斌四人自行去查案,只要咱们先破了案,哪由得许毓不低头?阿飞,我可是将前程都押你身上了,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啊!” 严捕头这么做固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利益驱使,但是段飞还是觉得很感动,谁没有私心,就是孔圣人也要为名利所趋在各国奔走,在这么一个陌生的世界,被人尊重与信任是很难得的,段飞衷心地答道:“严捕头,你放心吧,我会尽我的能力,绝不会让许大人抢了功劳!” 严捕头赞许地点点头,道:“好,就这么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第〇一五章 【重回现场】 第二天一早,杨森飞快地跑入吏舍,对段飞叫道:“段大哥,有个女人来认尸了,死者叫陆岚,是本县的一个商人,严捕头叫我来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段飞两眼一亮,回头就对石斌和郭威道:“走,咱们看看去!” 四人快步赶到了殓房,只见严捕头正陪着一个中年妇人从殓房中走出到院子里,那妇人垂首以罗巾抹泪,抽抽噎噎地道:“我夫君死得好惨啊……大人要为奴家做主,尽快抓到凶手以慰我夫君在天之灵……一点茶钱请大人笑纳,结案之后奴家会备上厚礼谢过诸位大人……” 严捕头一面将红包收入怀中,一面说道:“陆夫人客气了,为了尽快破案,我们有些话要问你,请你见谅,你夫君可有什么仇家?他又是何时离家,为何而去?” 陆夫人回忆着答道:“戚……我夫君向来宽厚,做生意二十余载结交满天下,不曾听说他结了什么仇家,他月初带着伙计陆大前去外地收账,原定在本月十日前回家,过了十日却还是不见踪影,奴家曾派人前去寻找,对方说夫君早已结账返回,奴家这几日担惊受怕,却不想噩梦成真……” 搀扶着陆夫人的一个婢女插嘴道:“定是那该死的恶奴陆大见钱眼开,抢钱杀人,然后远走高飞了,否则何以老爷被杀,陆大却不见踪影?” “这倒是不无可能……”严捕头向段飞瞄来,段飞正要说话,却听有人在外喝道:“段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典史怒冲冲地赶来,严捕头上前迎去,拱手替段飞答道:“许大人,是闵大人下令,让我带着段飞、石斌与郭威四人另行查案的,如此双管齐下,当能更快破案,许大人以为如何?” 许典史冷笑道:“哼,既然是闵大人的意思,我还有什么意见?你们比我先到,定然已经问出什么,何不说来听听?你们该不会对本官有所隐瞒吧?” “当然不会,”段飞恭恭敬敬地向许典史抱拳道:“许大人,我们也是刚到,据陆夫人所说,陆岚带着家仆去收账,回来路上被人杀死,仆人陆大不知所踪,收账所得银两及陆岚身上价值不菲的戒指、玉佩等物都被人拿去,因此大家怀疑是陆大所为,不过我觉得不像,陆岚只带陆大一人去收账,显然对他非常信任,陆大应该不会那么做,此其一也,其二,陆大劫财杀人为何不在城外荒郊处?难道城内杀人抛尸比较方便?其三,照常理推断,杀人劫财往往都是一念之差,作案往往比较仓促,绝不会做得如此复杂,因此我觉得陆大不是凶手,当然,我们还是得把他找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行。” 严捕头不停地向段飞眨眼使眼神儿,段飞却视如未见地将话说完,许典史满意地嗯了一声,说道:“看来确如你所言,陆大的嫌疑可以排除,不过还是得把他找到才行,严捕头,着人张榜贴出告示,并拟文通报应天刑部,发出海捕公文,务必尽快将陆大找到,既然你们要另行查案,那便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向陆夫人求证,就不送你们了。” 严捕头黑着脸和段飞他们告辞出来,严捕头还没吭声,段飞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低声说道:“严捕头不必生气,我这是故布迷局,你觉得许大人会相信我的话吗?恐怕他此刻早已认定陆大就是凶手了呢。” 严捕头脸色好看了些,他诧异地道:“何出此言?” 段飞微笑道:“这个时候我说什么许大人都会认为我在骗他,就算不这么想,为了体现自己的高明,他都会将我的话反着来听,看吧,他一定会非常卖力地去抓陆大,这样也好,陆大必须找到,许大人有事做之后也不会有空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郭威一声轻笑,石斌问道:“飞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昨天许大人盘问疯狗他们一整天也没问出什么,现在你又说陆大不是凶手,陆夫人又被典史抢去询问了,我们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段飞断然道:“我们需要从两方面着手,我跟郭威回现场再看看有没有被遗漏的线索,石斌你叫江昌回老窝看看,再与严捕头一起去盘问下陆岚的亲朋好友、邻居以及生意上有来往的人,做生意的怎么可能没有仇人?陆夫人的话未必可以全信,说不定她自己都不知道,重点查询有没有最近形迹可疑,突然暴富或者是莫名离开无人知其去向者。” 严捕头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对了,阿飞,陆岚住在城西,为何尸体会在城东土地庙出现?你刚搬离土地庙,就有人在其中藏尸,这其中会不会有点关系?” 段飞道:“这也是我和郭威要去查问核实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