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温疏眉略有一愣,便福身应了声“诺”,就退出了雅间。谢无的目光落在窗外人流熙攘的集市上,似在思量什么。带她离远,才抽回神思,吩咐孙旭:“差几个人,暗中盯着些。” “诺。”孙旭一揖,行至侧旁的另一扇窗边,伸手向外打了个手势,就又收了回来。 楼外的小街上,温疏眉走走停停,许多不起眼的东西都让她觉得新鲜起来。 她实在太久没这样逛过了。 其实小的时候她便不常出来,只是那时候府里可玩的东西不少,爹娘又都宠着她,她也就不太想这些事。 后来进了浓云馆,她一夜之间就失了自由。 虽说他很快就出钱包下了她,浓云馆上下无人敢再苛待她半分,但她想出门是万万不行的。老鸨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没法跟他交待。 在浓云馆中的四年,于她而言就像被困在了一方精致的囚笼里。被人锦衣玉食地养着,也被禁锢了一切。 温疏眉望着街景,不自觉地出了神。停在一个卖络子的小摊跟前,她拿起一枚玉色的络子,正要问价,侧旁几步远忽而有个轻灵的女声,带着犹豫和欣喜:“阿眉?是阿眉吗?” 她浅滞,侧首看过去,几名仆婢小厮的簇拥下,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直让她的心跳都重了两下:“一弦?!” 楚一弦,上将军府的千金,她多年来的闺阁好友。 她们曾经无话不谈,可现下也有四年不曾见过面了。温疏眉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楚一弦却尤为兴奋,一把拉住她的手:“是真的?你真的离了浓云馆了?!” 温疏眉抿一抿唇,嗯了一声。不愿多谈这些,便问她:“楚叔叔可还好?” “还好。”楚一弦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似是说了句不该说的话,轻轻一咳,“……无非那些沙场上留下的旧伤偶有发作罢了。” 说着鼻中一酸,她忍了下去,但目光落回温疏眉面上,那股酸涩就又涌了回来:“当初我爹听说你家里出了事,急得直吐了血。后来又听说你进了浓云馆,我们……我们……”她重重地叹了一声,“我想无非是使些银子的事,想救你出来。我爹却不肯,非说我胡闹,硬把我锁在家中,我气得半年没跟他说话!” 温疏眉扑哧一笑,摇一摇头:“别怪你爹。事关朝堂,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况且若没有他从中周旋,我们一家怕是……” 今上登基之时,原是想赐死他们的。 楚一弦攥着她的手一紧:“不说这些不吉利的,你们温家吉人自有天相。你没事,你爹娘也必会否极泰来的。” “嗯。”温疏眉颔首,楚一弦又笑起来,左左右右盯着她看个不停,最后“嗨”地一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咱小时候,长辈们就都说你长大必是个美人儿,那时我还不服,如今是真比不过你了。” “这是什么鬼话!”温疏眉气笑,抬手掐她胳膊。 其实楚一弦哪里是不好看?只不过将门虎女多几分英气罢了。诚然当下的男人大多不喜这样的姑娘,可那是男人们没眼光。 在她心里,楚一弦是顶好看的! 两个人一阵嬉笑,楚一弦随手从婢子手里拿了包刚从点心铺买的点心分给她吃。故人重逢,仍不生分,最是让人动容。温疏眉的心情愈发好起来,拿着方才挑出的那枚玉色络子问她:“这个好看吗?” “好看啊,你戴什么不好看?”楚一弦大大咧咧地一把抓过络子,“我买给你!” “不用,我自己来!” “客气什么啊,又不是多贵的东西。”楚一弦抢着付了钱过去,络子塞回温疏眉手里。温疏眉无奈而笑,又一阵笑忽而应和过来,仿若银铃:“怨不得楚姐姐进了集市就没了踪影,让我们好找,原是见了故人?” 二人循声看去,又三名少女结伴而来,身后同样仆妇婢子众多。温疏眉认出是谁,黛眉微蹙,楚一弦咬牙压音:“就不该跟她一起出来,给她脸了!” 话音落下,那三人也行上了前,为首那个浅含笑意,福了福身:“许久不见温姐姐。” “如嫣。”温疏眉莞尔。 江如嫣,说来也算她的闺阁旧友。但早些年,江家不过官在五品,与他们这些一二品的簪缨世族实在差着等。能挨得上,全靠江如嫣的嫡母善交际。 楚一弦自小就不喜欢这个人,觉得她阳奉阴违,跟红顶白。温疏眉性子不似楚一弦锐利,便觉得多个玩伴也没什么。只是眼下虽同样是重逢,她却一眼就觉得江如嫣不如楚一弦亲近,果然,她如今不比从前身份贵重,江如嫣的话也便不好听起来:“前阵子京里头都传,说西厂督主把温姐姐买了回去,我还不信,如今一瞧,可是真的?” “咝——”楚一弦已白了脸,“会聊天就聊,不会聊天就滚。” “楚姐姐这么大火气干什么?”江如嫣巧笑,“我这不是关心温姐姐么?”她边说,目光边在温疏眉面上一划,“我可听说,那起子太监可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主儿,癖好还多,最不好伺候。温姐姐进了谢府……”她一声娇笑,足有七分嘲讽,“没受什么委屈吧?” “你……”楚一弦扬手就要打人,被温疏眉抬手阻住。 她看向江如嫣,面上淡笑未变:“你这样问,是想听个怎样的答案呢?” “我能想听什么答案?”江如嫣笑意更浓,语中顿了一顿,悠悠地摇起头来,“罢了,不提也罢。这些事,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各人有各命,姐姐善自珍重就是了。” 酒楼二楼的雅间里,谢无听罢手下的回禀,活动了一下脖颈,侧首望向窗外的闹市。 百姓们大多衣衫粗旧,几个遍身绫罗的少女立在那里并不难找,更何况周遭还有侍从环伺。 “各人有各命。”温疏眉樱唇勾起笑容,“那就祝江家平平安安,江大人仕途顺遂,步步高升,永无波折。” 她慢条斯理的,说得再真诚不过。 江如嫣却到底不傻,略微一怔就反应过来:“你……你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哗”地一声轻响,周遭忽而死寂。 几道人影在昏暗的天色中从天而降,围在她们四周。在他们立稳身的同时,周遭的死寂的人群突然爆发惊叫:“西……西厂办差!!!” 面前这片地方便突然乱了,百姓们推搡着向四面八方后退,然集市里本就拥挤,他们这般一涌很快就挤得堵了去处,很快就挤得动不了了。 堵塞的人们便只好又回过身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边的变故。 几名少女都已面色惨白,谢无扫了眼温疏眉:“阿井,带她回去。” 温疏眉低着头,不作声地要走。楚一弦暗自一拉她,挡在她身前,上前怒喝:“你干什么!阿眉没说你的不是!” 谢无偏头,轻笑:“楚家小姐好大的脾气。” 言毕他便不再理会楚一弦,也没再让人带温疏眉走,一步步地踱向江如嫣。 江如嫣自然记得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见到他来早已心虚,满脑子都在想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见他步步逼近,她便趔趄着步步后退, 直至他扣住她的手腕。 “我知道你,江家十一个女儿,你行三,如今正值嫁龄。”谢无睇视着她,薄唇间抿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我身边还少个伺候沐浴的。你说我若明天去江家提亲,你那个爹……” 他轻嗤:“你说他敢不敢不把你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么么哒 第12章 欺负 江如嫣瞳孔骤缩,惊恐漫布,浑身如筛般颤栗起来。 谢无慢条斯理地观赏着她,染笑的薄唇抿出一条好看的细线。 就像一条色泽艳丽夺魄的毒蛇。 “孙旭,明日去江家提亲,一日之内,我要她入府。” “诺。”孙旭抱拳,谢无复又笑笑,转过身,朝先前酒楼的方向行去。 “小眉。”途经楚一弦身前,他一唤。温疏眉提步欲走,又被楚一弦挡住。楚一弦强压不安,跟在他身后争辩:“谢督主,我们姐妹数年未见,闲说了几句旧事罢了,阿眉没说你什么。” 谢无不理,径自前行。周围环绕的人群因他的前行迅速退向两侧,先前明明已是拥挤不堪,还是硬生生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楚一弦咬牙,紧追了两步,冲到他跟前,将他挡住:“你若敢拿阿眉出气……” 谢无歪了歪头,声音冷淡:“她是我的人,楚大小姐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便绕过了她,大步流星地继续前行。 “你……”楚一弦怒火中烧,转身大喝,“谢无!你个狗……” 为着温疏眉,她把“狗阉官”这三个字咽了回去。 “你个狗仗人势的混账!”她再度追上去,谢无大步流星走得不慢,她仍是死死跟着,“你敢欺负阿眉,我跟你拼了!满朝文武都怕你,我们楚家不怕你!” 她也不过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只是出身将门,耳濡目染地多了一股气势。 谢无脚下顿了顿,扭过头,却不看她。他的视线自楚一弦头顶上划过,落在温疏眉身上。 温疏眉比不得楚一弦自幼骑马射箭身子好,一小段路急追下来,便已有点气喘。 酒楼已近在眼前,谢无便只给了她两个字:“上楼。”言毕回过身,径自先进了门槛。 “你……”楚一弦还要再争,温疏眉拉住了她:“算了。” 楚一弦贝齿紧咬:“什么算了。你别搭理他!跟我回家去!我爹自会为你周全,咱不受这份委屈!” 温疏眉看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是认真的。 楚一弦这个人粗中有细,虽爱强出头,却从不会强出头后反给要保护的人惹麻烦。她方才那般嚷嚷的时候,该就是已经打准了主意要带她走,而谢无即便权势滔天,也不会轻易得罪这样手握兵权的世家。 但这份情,温疏眉却不能领。 “我不能跟你去。”她道。 楚一弦扭过头,满目诧然:“什么?” “温家是被陛下降旨抄家的,我也是被陛下亲自降旨没入青楼为妓。”温疏眉垂眸,眼底平静似水,“谢督主买我回去,不过是身边添个玩意儿,谁也说不得什么。可你把我接去楚家,就成了你们楚家收留罪臣之女,陛下问罪下来,你让楚叔叔如何交待?” 她眨一眨眼:“难不成到时要让楚叔叔纳了我,还是让你弟弟纳了我?” 楚一弦哑了哑:“阿眉……” “我知道你想帮我,可咱们都不能招惹这样大的麻烦。”说罢,她攥了攥楚一弦的手,“让我去吧,我没事的。督主待我……也还好。” 语毕她便也转身进了门去,独留楚一弦在外怔着,半晌,气得直跺脚:“唉!” 阿眉不跟她回家,那她方才冲着谢无叫嚷的那段话,不就反倒害了阿眉了? 楚一弦想得直恼自己,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接着便也提步,想进酒楼去。 她想找个离谢无近的地方瞧瞧他到底心情如何,会不会迁怒阿眉。可刚到门前,就被小二阻了去路。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小二点头哈腰,“谢督主把小店包下了,不让旁人进来。” “这……”楚一弦简直眼前一黑。 二楼的窗前,窗户已阖上,谢无隔着窗纸淡看楚一弦愤然离去。他心下轻笑,几步开外的地方轻轻弱弱地传来一声轻唤:“督主……” 哦,小美人上楼来了。 谢无不做理会,自顾自地喝了口茶。 温疏眉头皮发麻,眼睛盯着鞋尖,一点点地往前蹭。蹭到他身边,她束手束脚地站着,他仍不理,她踌躇须臾,呢喃开口:“督主,如嫣……如嫣就是那么个性子,督主别……” 他冷哼:“这人我要定了。” 温疏眉滞了滞,心下虽想再劝,看看他的脸色,却不敢了。 她又踌躇了良久,终于又问出一句话:“督主是不是……是不是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