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游戏[基建种田] 第2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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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文帝开科举选仕,大家豪族自不必说,人家的子弟个个家中有藏书百万,但是于贫家子弟而言,在乡学进行完基础的五年识字教育后,想要更进一步就没那么容易了。 乡学之中成绩优异者自然有乡学老师推荐前往县妇好书院考取学生名额,接下来还有州妇好书院,妇好书院总院,只要能考进县妇好书院,就能参加科举,要是哪一年参加科举中了,从此平步青云,改头换面做大官也未可知。 但是时移世易,如今的华朝已经不是当初的华朝,如今的妇好书院也不是当初的妇好书院了——华朝读书识字的人太多了,优异者更是不知凡几,也许一百多年前开国时一个天赋中等偏上的女子就能得到进入县妇好书院就读的资格,但是如今,非得是人才中的人才,聪明人中的聪明人,才能进入妇好书院读书。 但是读书是贫家之宝,也是普通人家想翻身的最直接途径,哪怕没能考上县里的妇好书院,但凡心里有一二志向的人家,哪里又舍得让女儿早早转业干别的呢,万一女儿只是开窍晚,大器晚成,以后一参加科考就中了呢?这要是错过了,那这一家人不得后悔死。 可即使老百姓有心要继续供女儿读书,也缺少更好的师资。 现成的免费师资在妇好书院里,孩子是够不着了,自己花钱请又不可能请得起,好在,除了妇好书院,各乡县也不缺家中累有名师资本丰厚的望族。 如今所谓望族,非是几百年世家大族,而是文帝建国以来代有功名业绩的新贵。 文帝的朝廷不认祖宗,只认你本人的才华,如果自己没本事,哪怕是宰相之家,也有门第落魄之忧。 但是新贵望族们也不是一昧的迂腐,在科举断了望族们纯靠祖宗吃饭的路子之后,望族们也开始拉拢提拔普通人当中的人才,正所谓贫门出贵女,借学仆应运而生。 望族有钱有人,请得起名师买得起好书好笔好墨,偏偏保证不了自己的人才辈出,和有一定才能却缺乏更多教育资源的贫家女简直是一拍即合。 这时候,只要到官府写一份借学契书,双方签订借学契,双方关系便可成立。 借学之事,愿借学于望族的学女是向学,是不屈,是上进,愿借学与学女的望族是助学,是善意,是仁德。 借学出现之后,从地方到中央都是一路畅通的支持,并且很快就得到了来自中央官府的规范,讲明借学契签订双方的基本规则,并规定,借学仆者,身在泥淖心如白莲,不入奴籍,签订契约者不准以此逼良为仆。 学女成为借学仆后,主人家为借学仆包吃包住自不必说,同时还供给借学仆所需的一应学习资源,纸笔文墨,良师好书。 借学仆则往往会依附某望族之家有心仕途的小姐为书童,必要时依附多人,平日里行书童伴读之事,不仅要在主人读书时背包研磨保护主人,更要起到拉扯主人学业的作用,在主人学不会读不懂的时候尽力为主人讲解,和依附之人是半主半仆还有半师半友的关系。 这样的关系往往能持续数十年,自贫家的学女们十五岁从官办乡学毕业开始,一旦主人选定,只要借学仆自己没有放弃这条路的意思,那么大部分主人家都愿意一直供借学仆读下去考下去,直到考上科举为止,这样相伴十年乃至数十年,一旦对方考上,如果家中有人出仕,那就是为族人增加稳定可靠的盟友,而若家中无人出仕,那就是培养出来个天大的靠山。 甚至为了进一步巩固这种关系,也是为了增加借学仆考上科举的可能性,很多望族会在借学仆考上县学之后继续为借学仆延请名师,大力支持借学仆的学业,以图后计。 茹娘出生在本县一个极其偏僻闭塞的小山村里,穷山恶水出刁民,村里本地人为了生存自成一套生存法则,不肯接受外人规矩,不肯接受外人的统治。 说句夸张话,本朝建国一百余年,但是直到五十多年前,官府的乡学制度才正式在他们的小山村扎下根,让家家户户都肯送孩子去上乡学,而她们村兴起让女娃娃读书的习惯,还是三十多年的事。 穷乡僻壤里人少,观念落后,不肯接受外面的东西,师资还差,乡学在她们那里办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值得当地乡学老师推荐入县学就读的优秀学女,连学女田都没人得过,这让茹娘老家的人对女孩子读书发自内心地没什么热情。 茹娘出生的时候,老家还是一片浓厚的“读书无用”“女孩子赔钱货”风气,家里的女孩子认认真真考了个一百分回来比不过家里嫂子怀孕肚子尖更让人喜悦,因为当地说法,肚子尖尖怀的大概率是男孩。 茹娘也在这样的一片女孩不被期待的背景中出生了。 她的妈妈当年带着大批的嫁妆风光嫁给了她爹爹,可嫁过来五年,一连生了三个娃,全是女娃娃。 茹娘妈妈从挺胸抬头到低声下气,再到抬不起头来,只在这三次怀孕之间,第四次怀孕,茹娘妈妈挺着尖尖的肚子,得到了全家的重点照顾,和之前几次怀孕肚子圆圆生女儿完全不是一个待遇。 茹娘妈妈也早在茹娘出生前就给她起了十几个男孩的名,就等着宝贝儿子降生,让自己扬眉吐气,从此挺直腰杆做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茹娘出生没带把。 茹娘妈妈在茹娘出生那一天,可谓是一朝从天堂落入地狱,地覆天翻不过如此。 事后茹娘总是听妈妈说起那一日的光景,“你奶奶本来手里揣着红鸡蛋进来,见了你就把鸡蛋扔了转头就走”“你爹爹在外面端水拿凳忙个不停,一听说是你,热水也不端了,凳也不拿了,踢了凳子就出门了”,茹娘妈妈总是说着说着就流泪满面。 比起前头的三个姐姐,茹娘已经算幸运,因为茹娘妈妈因为茹娘出生时遭的这一波冷眼彻底看开了,不再惦记着生儿子,反而想起村里头天天宣传的什么生女娃好,生了女娃娃读书强可以到外面当大官赚大钱,到时候全家人都横着走。 可能因为过去十几年村里从来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成功出去过,所以乡长嘴里宣传的东西并不被本地人当做一回事,可在绝望中,女娃娃读书好能出去当官翻身这一句话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栓住了茹娘妈妈的心。 也许是天遂人愿,也许是慈母苦心,在茹娘妈妈的日夜念叨读书好中,茹娘上学了,并且很快就显露出她出色的学习能力来。 本地让女孩子进乡学还只有十几年,倒是男孩子进乡学已经五十几年了,过去五十几年,本地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文曲星,大家去乡学读书,更多不过是处于一种“反正是乡里办的”“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别人都识字我不识字就输了”的心态,对读书带来的好处从未有过更高的期待。 被分配到本地教学的乡学老师也在数十年的教学中,对本地的学习素质和学风不抱太多期望了。 此时冒出来一个学习积极性高,学得还又好又快的女学生,对乡学老师而言就像是在废弃的荒地里看到一株禾苗一样惊喜。 即使本地乡亲和其余家人都对茹娘学习成绩好报以蔑视不屑之意,茹娘仍然在老师和妈妈的支持下,一口气读到十五岁,在乡学里稳稳拿了五年的第一名。 直到如今,茹娘再闭上眼,仍然能从脑海里回忆出,随着自己的年岁渐渐长大,奶奶.爹爹.乡亲们对自己的面目一日一日的变化过程。 从一开始完全的无视.贬低,到她初出茅庐后的惊讶怀疑,再到她成绩稳定保持第一的质疑和敌意。 她每强大一分,乡里对她的敌意就跟着强大一分,但是茹娘享受这份敌意,她和她的妈妈,她同样受尽苦头的三个姐姐一起享受这份敌意。 因为他们对她的敌意越重,就代表她越强大,也代表他们越害怕。 茹娘永远记得自己十五岁从乡学毕业那一年,那一年,和她一届的学生全都参加了县学的选拔考试,乡学的老师说,她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乡最有可能考上县学的人。 但是私下里,乡学老师告诉她,即使如此,她考上县学的可能性也不大。 “要是你再早出生个二十年,我都敢打包票你能考上了,但是现在,唉,能分到你们乡的老师本来就要比外面差,外面的竞争又越来越大,你这是生不逢时啊……” 老实说,当时听完老师的那一番话,茹娘是心中不服气的。 她觉得以自己的努力和天赋,从小到大就是第一名,每次都拉第二名好大的一段,怎么就考上县学的可能性不大了,要她说,她一定要考上县学,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地位,一定要让妈妈扬眉吐气,让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以后风风光光回来对爹爹奶奶他们说:女娃怎么了?女娃读书好起来,比男娃有用多了。 但是三月的时候,县学的选拔考试结果出来,她以全县排名一百二十八名的成绩,落榜县学。 一年之中,县学只招一百名学生。 成绩出来那几日,是茹娘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凄风苦雨挫败之日,她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到十五岁,还从未遭受过这么大的失败。 茹娘的妈妈小心翼翼地躲起来哭不敢让她听到,茹娘的三个姐姐,两个已经嫁人,但是悄悄托人给她送来了鸡蛋和布,唯一还未出嫁但是也已经在说人家的姐姐,总是在角落默默无语地注视着她,像是有很多话,但是每次茹娘看过去,她就低下了头。 茹娘当时以为姐姐是怕马上嫁人要与自己分离舍不得自己,但是后来走出来很久之后,茹娘某一日才忽然明白,那是姐姐担心自己想不开,时刻担心着自己,但是笨拙内向如她,不懂得她的挫败要如何安慰,更不懂得,要如何才不伤害刺激到她,于是最后满腹的关怀,只能化作默默无语的注视,就像过去那些年,她们一直做的那样。 而茹娘的爹爹和奶奶以及一些乡亲更是得意坏了,成绩出来当天,茹娘的奶奶就找了媒人上门准备给茹娘说亲。 虽然被茹娘闭门不见,但是一些刺耳之极的话语却始终在她屋外徘徊,甚至一连好几日都有乡里的小伙子来她屋外偷窥。 他们来这里为的不是年少慕艾,而是为了看一看“那个一直趾高气扬的书呆子女娃没考上县学之后,有什么下场”。 为了“你读书这么厉害,一直是乡学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考不上县学”。 为了“女孩子哪怕读书好有什么用,注定比不上我们男娃”。 茹娘在屋子里闷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她出来见人,看到那些尖刻的嘴脸,她却出奇地不再觉得他们可憎了。 因为她忽然想明白,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这是两种思想.两种生活方式的战争。 是读书无用论和读书有用论的战争,更是山里人生存方式,和更高大.更广阔的天地间的人们的生活方式的战争。 即使她此刻看似输了,但是单看此刻她的心态,和外面那些人的心态,她就知道,赢的一定会是读书有用,会是后面那种生活方式。 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清晨,茹娘只背着三张妈妈背着全家人省下来的饼,悄悄离开了家乡,那个闭塞的地方。 她的手里拿着一份来自乡学老师的推荐信,这当然不是推荐她进入县学的推荐信,而是推荐她前往本县几位有意愿收借学仆的望族之家的推荐信。 茹娘虽然没能考入县学,但是她排在县学考第一百二十八名,离进入县学仅仅一步之遥,而且她出生在那样师资差的小山村,证明她的实际能力会比这个排名更高,等到了外面,一定会有望族愿意接纳她成为自家的借学仆的。 茹娘摸黑出了村,没敢让村里人知道,哪怕是她的妈妈,她也没敢告诉她,自己是去当借学仆。 山里人的思想单纯直线,最喜欢自由,看不起为奴仆的人,即使只是名义上的奴仆。 哪怕是茹娘自己,也觉得当奴仆有些耻辱的。 但是茹娘已经想通了。 与其困在这小山村里自由且无知地过一辈子,她何不到更广阔的天空中去呢。 她飞得不够高,也许不怪她的翅膀小,而是天太小了。 妈妈和姐姐们已经将自己的大半生葬身在家乡的小村子里,可她还年轻,她有难能可贵的天赋资本,而外面天高海阔,她何不去飞一飞,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哪怕她孤身一人。 哪怕天真的很高。 她会成为第一个考入县学的人,早晚有一天,她也会回来,亲自告诉这些人,女娃读书有用。 她会是第一个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去的女孩子,但她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要她走出去了,只要。 第22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从考场出来,茹娘一个人蹲在廊前发了一会儿呆,手里揪着一把草,脑子里却一直在想昨晚做到一半的一道数学题。 这时候,白家三小姐白敬文风风火火地带着人过来了,上来就卷着书在茹娘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茹娘吃痛抬头,露出类似小狗在路上走着无故被人踢了一脚那般的委屈神情来,却不说话,只是疑惑地望着白敬文。 白敬文“嗨呀”一声,恨铁不成钢道:“你个呆瓜!我让你考完在那个小凉亭子里等我的,怎么在这里发呆了,我原本约你去绿厦吃冰的,要是我出来找不到你人怎么办!你还吃不吃了!” “对哦,吃的吃的。”茹娘慢一拍地想起来,白敬文已经领着她的两个真正的贴身丫头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快走快走!今天考完肯定一堆人去绿厦吃冰!我们占个好位置!香香,你跑得快,赶紧的!” 白敬文银铃一样清脆的笑声飘满了一整条学生街。 县学后门外一条街俗称学生街,各色小贩茶楼轩馆开得满满当当,从后门出来一口气走上百十丈,到街尾一汪绿湖边,最玲珑别致的那一簇小院就是绿厦了。 别看白敬文还要自己去占位置,实则绿厦就是白家开的,但是白家真正的当家人白老太太对后辈管教最严,不许白家子弟在外面纨绔霸道,连遇上自己家的铺子都不准上门认亲,别人去了是什么规矩,白家人自己去了也是什么规矩。 这也是白家能够绵延旺盛到白老爷这一代,仍然蒸蒸日上的理由之一。 等在绿厦抢到一个僻静幽深的小轩,茶童送上四色梅子冰伴两色茶汤茶果轻轻掩上竹门退下,白敬文才松一口气,趴在席上拿过那传说中的咬绿茶盏咬了一口茶,神思不定地盯着茹娘看。 茹娘八风不动地坐在对面,心安理得地把摆在自己面前的所有茶点都按顺序尝了一遍,才听到白敬文没什么底气地小声问:“茹娘,最后那道大题你答出来没?” 茹娘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拿茶水压了压腻,才慢吞吞道:“好像答出来了……” 白敬文的心一提。 她又接着道:“但是又没有完全答出来。” “这算什么意思?你数学和地理一向拔尖,陈老先生私下都和我爹说你比县学里那群家伙高过好几个层次去,难道连你都没把握吗?”白敬文睁大双眼,想起今天这一场考试的来由,不由在心里暗哼一句:我滴个乖乖!不愧是州学的大人啊! 今天这一场试,并不是正规科考或者升学里有的考试,县里的大多数学女也没有机会参加,盖因这是一场上头学府的大人路过本县时,鲜血来潮想看看本地学生水平的私试。 而这位大人,县学方面的说法是对方是来自州妇好书院的老师,而根据白家在县学打听到的消息,那至少是个学士,甚至很可能是硕士。 学士意味着什么呢?本朝州妇好书院里任教的老师,有一半是学士,也就是说,还有一半尚且达不到学士。 而硕士,远在京城的妇好书院总院里十大院系,听说每个院都至少有五名硕士——但那就已经是让人仰望的全国最高学府了,京城里可是连博士都有好几个呢。 话又说远了,总而言之,白家左探右探,探听到这位远道而来的大人水平十分之高,要是能被她老人家高看一眼,点拨一二,那以后的人生不说是顺风顺水吧,恐怕也八.九不离十了。 为了参加这一场考,得到消息的人家是削尖了脑袋往考场里挤,有门路的没门路的都想方设法给县学送礼拉关系,就是希望,县学能稍微开放一点额外的名额,让不在县学就读的其他考生,也有机会到州学大人面前露露脸——毕竟县学名额取的是平均水平,但是术业有专攻,万一其他学子哪一点偏科优秀的地方就让州学大人见猎心喜,看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