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 第2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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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长筠心里一紧,瞬间那块大石头又落了下来,不管去干了什么,能平安无事就好。 她闭紧窗帘,坐到床上:“以后再说吧。” 陈修原沉默了,他静静听外面的动静,只有杜召一个人,脚下稳得很,想来是没喝多。 如此,他也放心了。 刚欲闭眼,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口。 “咚咚咚——” 陈修原坐起来,将枕头扔去床尾,被子塞进衣柜里,靠到床头去。 “小舅,睡了吗?” “还没。”陈修原趿上拖鞋去开门。 杜召一身暗色西装,臂弯里搭着黑色大衣,给他递了张请帖:“于耀华托我给你,明晚酒会,江海饭店。” “于耀华?”陈修原想起来了,“我给他太太做过手术,我明晚值班,没空去。” 杜召将请帖塞进他衣领里:“东西带到了,去不去随你。” 陈修原把它拿出来,放在手里捏着。 杜召往里看去,只能扫到个床尾,仓促一眼,便收回目光:“那你们早点休息吧。” “你也是。” 陈修原关上门,将请帖放在桌上,又抱着枕头躺回原位。 两人一人一头,日日夜夜同席而眠,却从未心生邪念。 见邬长筠盯著书发愣,陈修原无声地笑了:“你还爱他。” 邬长筠没有否认,眸光动了动,只道:“不说这些,等战争胜利再谈儿女情长吧,你该睡了。” 陈修原却困意全无了:“我也有个爱人。” 邬长筠朝人望过去,他们聊政事、聊文化、聊理想,却从未听陈修原提及过感情,在她的潜意识里,似乎觉得陈修原就是个心怀家国与人民、断情绝爱的圣人,从他口中说出这句话,让邬长筠一时有些恍惚。 总听人说,特工不该有感情,该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机器,只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 可真的对吗? 他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温度,有灵魂。 人,怎么能变成冷冰冰的机器? 我们要建设的,从来不是冰冷的、徒有规章的国家,而是一个充满人情和爱的国度,一个自由、平等、博爱的社会。 想起爱人,陈修原眼神都更温柔了两分:“我们留学时认识的,差点结婚了,她在医疗队工作,救人时候被流弹炸到,最后只找到一只手,戴着我送她的婚戒,小小的一颗钻石,特别漂亮。” 邬长筠心中怅然:“我不擅长安慰人,节哀。” 床头黯淡的台灯照亮他嘴角的弧度:“虽然她离开了,但我们奔赴着同一个梦想,我一直觉得,她与我同在。” …… 第126章 毕竟是敌占区,无数对汉奸、日本人的眼睛盯着,他们不敢大肆将日寇曾在华恩寺所作恶行悉数讲出,恐惹麻烦,只专注于宣传壁画本身。 上午,沪江艺术专科学校的两位老师、李香庭的前同事带了三个国画系和两个师范科学生前来参观,展厅一时热闹非凡。 学生们听吴硕讲壁画去了,两位老师同李香庭立于二楼栏杆边聊天,讲如今教学工作有多不容易——不仅内容受限制,日方还强迫老师和学生们学习日文。 这些同曾经的寂州大学情况几乎一模一样,李香庭并没有太讶异,只是看着下面在我们国家传统艺术滋养下双眸放着光的学生们,不禁有些遗憾。 真正需要学习、传承下去的东西,却不为人所知,被遗忘在遥远的西部荒郊…… 李香庭没有讲述太多受日军迫害的事,不过只言片语,两位老师已猜到他们守卫壁画之艰辛与危险。临别前,周老师仍对其出家为僧而抱憾,回想起曾经聚众把酒言欢的日子,心中郁气难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决心出家了?” 李香庭点了下头。 “永不还俗?” 李香庭见旧友双目泛红,声音微颤,微笑着说:“佛法无边,我还有很多要学习、守护的东西。” 周老师了然,别过脸去,轻叹口气,叫上同事:“走吧。” 李香庭目送两人,合掌微微鞠了个躬。 刚直起身,看到楼下站着的邬长筠朝自己招了招手。 他走下去,与人碰面。 邬长筠道:“看你忙,就没叫你。” “不忙,需要我讲讲吗?” “我跟学生后面听了会。”邬长筠侧身望向面前的壁画,“我只能看个表面,也不太记得在北平那次展览每幅画具体的样子了,但再看到它们,仍觉得震撼,还有感动。” 彼时她的心境也变了许多,对传统文化的情感更深。虽这些壁画与京剧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在表象下,都有一个强大而深邃的内核,那就是民族,那独属于中国、中国人的美。 “本要给你带束花,我对宗教不太懂,怕有忌讳,便想算了。” “施主能到来已是善缘。” “可以卖我两幅吗?戏院人来人往,也是个宣传的好地方。” “我送施主两幅。” 邬长筠知道他们经费紧张,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没多少,多了你不会收,我也没有,就当个善款了。” “出家人持不捉金钱戒,我不能收钱。” 邬长筠哑然,小心谨慎,还是犯了忌讳,她无可奈何地收回来:“冒犯了。” “助人之心,怎会冒犯。” 吴硕送完学生回来,伸着懒腰,见李香庭与那个一直跟在学生后听讲的女士站在一起,放好手臂,步子稳重了些:“还是跟同行交流舒服,有共鸣。” 邬长筠对其微笑,伸出手道:“你好,邬长筠。” 吴硕赶紧与她握手:“我叫吴硕,你好。” “你讲的真好,很有力量。” “谢谢。”吴硕挠挠头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士,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不成熟,要是老师讲会更好。” 说罢,门口传来一道激动的男声:“李香庭!” 三人闻声看去,是傅常昕,沪江艺专的雕塑老师,邬长筠曾与他和李香庭一起喝过酒。 傅常昕走太快,差点滑倒,见李香庭一身僧侣打扮,摸向他的头:“你怎么剃光头了?” “施主。”李香庭拉下他的手,“爇礼不可乱摸。” “什么施主?”傅常昕绕着他转圈:“你出家了?” “是。” 傅常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搞壁画搞魔怔了?出家干什么?” 邬长筠拉住傅常昕:“别转了,头晕。” 傅常昕注意力又转移到邬长筠身上:“我刚从安徽回来,前几日还在报纸上看到你,行啊,都成名伶了。” “藉着以前拍电影的风罢了。” “谦虚。”他看向吴硕,“这位是?” 吴硕自我介绍:“吴硕。” 傅常昕激动道:“我看过你的文章——《华恩寺壁画与今后中国文化建设》。” 吴硕看向李香庭:“那是老师写的。” 傅常昕疑惑:“嗯?” 李香庭不想对此事过多解释,只介绍道:“这位是傅教授,我从前的同事。” 两人握手。 傅常昕忽然揽住李香庭的肩,目光在他与邬长筠身上流转:“太久没见了,去喝酒,我请客。” 出家人喝什么酒……邬长筠欲言又止,有些事还是让李香庭自己说清楚的好,便道:“你们先聊会吧。” “我是要和他好好聊聊,几年都没个信,我还以为——”傅常昕顿住,看了眼手表,“等会一起吃个午饭,还是今晚约?” 邬长筠:“再说吧。” 李香庭对吴硕道:“你带她挑两幅画。” “行。” 两人往二楼去了。 邬长筠收回目光,看向吴硕:“他就这性格,别介意。” “挺好的,最近见到很多老师从前的朋友,他以前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会有这么多热心、善良的好友。” “他一直很好。” 两人边挑画,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从前的事。 挑好,邬长筠见傅常昕还在缠着李香庭说话,眉心紧蹙着,神色变得凝重许多,便没去打扰,与吴硕出了美术馆。 两人停在街边,邬长筠把钱塞给他:“李香庭不收钱,吴先生不是出家人,这画是我买的,收下吧。” “不不不,你是老师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还是……她在心里默叹一声,“去重庆路途遥远,还有很多需要钱的地方,你不收钱,画我也不能收了。” 吴硕捏着厚厚的信封:“这么厚,太多了!” 邬长筠按住他要开信封的手:“没多少,小额的,这不是给你们的,就当是我为艺术做点贡献,收好了。” 吴硕考虑片刻,点点头:“太感谢了。” “不用谢,希望你能照顾照顾李香庭,他这个人太干净,可现在的世道过于混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