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谢重姒有一瞬间的恍神,宣珏语气比之前冷淡几分,公事公办般道:“很衬殿下。” 宣珏顿了顿,又淡淡地道,“不要便扔了。像待那花灯一样就行。” 反正她不喜发饰,不戴的话,他也能骗自个儿是她懒得戴。 谢重姒:“…………” 不是,您还记着两年前那腊八灯笼呢? 重活一世,还小心眼起来了怎么着? 谢重姒没经历过宣珏对她这种强买强卖,被罕见的直接,捣鼓得没来得及反应。 回过神来,就见他微微颔首作礼,头也不回地入了长安巷,转身回府了。 谢重姒犹豫了下,拔下发簪,捏在掌心把玩片刻,叹了口气。 将发簪小心收进了袖袋里。 而另一边,长安巷的垂柳也翠绿如翡,栅栏攀附的迎春花谢了,蔷薇却盛开来。 再往里走,是素来清正端和的宣府。 宣珏心里有事,本想直接回画室书房一趟。 刚进自己院落,白棠就上前,小心翼翼地禀报:“……主子,刑部有急事,二公子要找份卷宗,在您书房里。不是东面那间。” 白棠只知宣珏偶尔会闷在东书房里,谁都不让进,还以为听到宣琮去了南书房,宣珏会不以为然—— 毕竟,白棠也经常进南书房汇报事务。 没想到,宣珏神色一变,越过他,快步向南书房走去。 房门半开,内室里,宣琮坐在书案前,翻看刑部之前的卷宗,听到弟弟来了,淡声道:“忙回来了?坐。” 旁边还有数张太师椅,宣琮没抬头,只抬手指了指。 宣珏没坐,走到跟前,低下头,不知看到了什么,薄唇紧抿。 宣琮见状,也不和他磨叽打太极,将掌心捏握盘玩的玉饰一丢。 玉雕轻轻落在书案上。 宣琮:“说说,怎么想的?” 第67章 心意 甘之如饴 东书房画室的屏风勾绳, 不是太牢固,若有人动,会掉落下来。 就算再被挂上, 他也能察觉端倪——那日有人动了画。 寻人一问, 宣琼来过院里,宣珏心下有了数。 长姐性柔纯善,看他思虑难安,不会同别人提及,甚至都不敢质问他。 但兄长不同。 他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冷暴脾气,一言不合便开训。 宣珏无言以对, 抬手拿起玉雕,抿了抿唇, 轻声道:“如兄长所见。我无话可说。” 说完这句, 他转身要走。 “站住。”宣琮冷冷唤人, “谁让你走的?!滚回来!” 宣琮气得想掷东西砸他,刚拿起手边的卷宗要扔,想起这是公书要文,之后要带给别人看, 不能砸,又怏怏放下,再一看, 那臭小子置若罔闻地走到门口了, 怒喝道:“你想疯, 别拖着全家和你一块下水——是不是宫里那位?!” 宣珏猛地顿住脚步,神情莫测地转过身来,手上青筋暴起,捏住玉饰的指尖发颤苍白。 宣琮一看这反应, 心知猜对了。 太元三年,阿珏去扬州查白马巷纵火一案,却在查完后,修书回来说有私事,暂缓归家。 这小子素来让人省心,家里人都没太在意,只是让他忙完早点回。 两个月后,才接到他从苏州寄回报平安的信。 家里仍未起疑,毕竟南下散心游玩,想回小时故乡,情有可原。 直到年末,宣珏回京,一家人才察觉不对劲。 毕竟从小看顾长大的,再温和内敛,情绪有异,家里人多少能看出他的闷闷不乐。 宣琮当时就想刨根问底了,但忌惮宣珏病了,他姐也温柔揪他耳朵,提醒不要叨扰。 于是便没问,一直拖到了圣旨下,赏赐来。 陛下未赶尽杀绝,但削了楚氏势力,楚氏一蹶不振。 还借了别的由头,赏赐了参身其中的几位。 宣琮这才知道,小戚将军夜袭南华匪寨,十几轻骑连挑三大营,风光归京—— 背后还有自家三弟的手笔! 再追问,宣珏老老实实承认,遇到追杀,心力交瘁,才大病一场。 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宣琮这格外明察秋毫的眼,也未发觉异样。 本以为止步于此,但今日偶见这块玉雕,看上面人,看背后字,看字上时日年岁,看雕工技艺—— 宣琮知道,事情绝不止如此。 稍一琢磨,不对劲。 小戚将军和阿珏相识,关系颇好,能不远万里走单骑,给他跑腿卖个命。 但颜将军同时调令南下,之后又有一队接洽军队,运送江南贡品回京……又该怎么说? 怎么看怎么是去接人的。 小戚将军没准还认识这人,并熟识。 这么着,也只有…… 嫡亲的那位了。 “兄长。”宣珏沉默片刻,才压抑着声缓缓道,“……家里不会有事的。我知道分寸。” 宣琮冷道:“你能保证得了什么?!尚公主,可以啊,朝服一脱官印一抛,赶着上去,只要人家要,你明日便能成婚。陛下宠那位不是说着玩儿的!问题是,她乐得见你吗?!” 屁!看他近两年这神思不属的样儿,保准没吃到好果子! 宣珏没吭声。 宣琮愈发怒了,踹了脚书桌,桌面笔架的毛笔晃动不休,他抬手一指府北,道:“宣珏,宣家家底不薄,但禁不住你折腾。你这说得好听,是知慕少艾,说得不好听,是僭越犯上。万一人家不喜发火了,天家怒意,你吃得消,爹娘和阿姐吃得消吗?!有的东西,该毁的毁,该烧的烧,留不得。否则就去祠堂给我跪着去!” 宣珏倏地一抬眼。 宣琮没好气:“看个屁,我没进你南书房。不过长林院的书斋老先生,上次还和我说你颜料用得凶!” 宣珏敛住神色,叹了口气,额角隐隐作痛,但他没和宣琮争执,极为克制地颔首温声道:“我晓得了。” 宣琮刚松口气,就听到这倔驴又道:“我先去跪着了,和爹娘说下不用留我晚膳。” 宣琮:“…………” 从小阿珏就让他们放心,不争不巧,聪慧清明。 但没想到这自幼乖巧,不吵不闹的,一犯病就犯个大的! 见宣珏毫不犹豫地去转身去祠堂,宣琮心知这事,他也管不了、说不动了。 没敢去和母亲说,等父亲回来,难得发愁地告之了宣亭。 宣亭任职御史台已近十年,资历不浅,因此不少事务要他定夺,颇为忙碌。 他年近半百,眉眼间细纹遍布,但不难看出是副清和端正的好相貌,只是也略微古板,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宣亭一挑眉,沉声问道:“人呢?” 宣琮:“……还在北祠堂跪着,半下午了,午膳也没用。” 宣亭拍了拍儿子肩膀,道:“行,我晓得了。你先去唤你娘用膳吧,我去看看他。” 宣亭官职调动,宣家北迁,老祖宗的灵位也都不辞辛苦地带了过来。 摆放在最进间的北堂。 傍晚日落,祠堂里灯火晦暗。 只有十几枚蜡烛,依次缀在各个角落和案台,供奉光亮给数不尽的列祖列宗。 有宣琮暗搓搓派来的仆人,在焦急地劝导,宣珏没理,实在无奈,才道:“行了,无事。” 春日夜晚,清寒依旧,仆人额角却急得冒冷汗,还想劝,刚张嘴,瞥到轻步入内的人,急急忙忙躬身道:“老爷。” “下去吧。”宣亭冲仆从摆了摆手,走向堂前。 他们松了口气,应道:“是。”便撤了出去。 留下父子俩,一负手站立,一笔直跪着。 宣亭看了眼即将加冠的幼子,又看了眼案台上数不清的前人魂灵,问道:“为父来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见宣珏犹豫,他又补充道:“说说看,不管说什么。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来的。” 明灭不定的烛火光芒,打在宣珏脸上,愈发衬得他侧脸精致,恍若雕琢。 他挣扎地开口:“……我放不下。父亲,我放她不下。” “还有么?” 宣珏:“我……想要试试。无论结果如何,都想试过,才心甘情愿。” “嗯?”宣亭像是难得见小儿子这般心神不宁,笑了声,宽厚的手掌按住他肩膀,“心甘情愿?” 良久,宣珏才道:“是甘之如饴。” 宣亭愣了愣,他知道这小子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