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等京中贵女们陆续走完过场,妃嫔也姗姗来迟。这月余来,有的已去未央宫拜访,谢重姒基本能叫出名字。 比如那个打扮浓艳的,是李美人,刚入宫半年,平民出身,家父七品县令。 但父皇很是喜欢,没少宠幸,听说下月也要晋升贵人了。 不过……谢重姒眯了眯眸。李美人这身衣裳首饰,她怎觉得有几分眼熟? 秦云杉是主,招呼客人:“今日宴席,别春迎夏,诸位姐妹和小姐,自便即可,勿用拘礼。” 她说完,凡事招待妥当后,走到谢重姒身边坐下,道:“殿下今儿气色不错,可要些果茶?” “不了。”谢重姒懒洋洋地道,“喝了夜里睡不着。” 秦云杉又道:“戚老夫人今儿入宫觐见,贵妃娘娘与她谈心,待会才过来。如今贵妃代掌凤印,劳累她了。” 边说边觑谢重姒脸色。 一般来说,母后职责权柄被夺,身为子女,多少会不舒服吧? 谢重姒似笑非笑看了秦云杉一眼,意有所指极了:“是累着戚贵妃了。所以后宫嫔妾,更当遵其本分,少惹是生非。” 秦云杉:“……” 她又吃了个软钉子,心下不由焦躁。 到底是谁说,这个尔玉公主,自小被宠坏了,性格娇纵,一点就着? 信口雌黄!!! “不过,戚贵妃不喜欢喧闹人多么,她也来?” 秦云杉点头:“是呀。” 估计是听说谢重姒来,便也照应一二。 不过这些,她才不会说。 她故意挑今日,戚贵妃有事办宴会—— 想仔细瞧瞧,小殿下到底斤两如何。 可她观察许久,也只得出“谨慎”二字。 中规中矩,挑不出差错,待人接物,有皇家风范,但也仅限于此。 并不是很擅长笼络人心,或是挑拨暗斗。 或许是她太紧张,因此高估了? “人真多呀!本宫来迟了。”突然,听得婉转声,接着是太监通报: “和妃娘娘到——” 秦云杉忙上前接见,道:“和妃来啦。兰妃娘娘没一道儿么?” 和妃黄氏有一副好嗓子,如若莺啼,眼波一转,道:“她呀,在后头慢悠悠地晃过来呢。莫管她了。咦,尔玉也在,哈哈哈不错,宴会人多,凑趣闲聊解解闷。” 黄家……三皇兄外戚家。和太子势力不大对付。 谢重姒眼神微冷,唇角却挑起笑,起身,朝她颔首:“和妃娘娘,上次您赠的丹蔻脂粉,很是喜欢,就是还不晓得如何上妆。下次去您宫中,劳您教我。” 和妃向来娇如流莺,闻言咯咯笑了,“好呀。那可真是我长留宫的福气了。” 她在亭廊下落座,裙袄丝绣在光下闪过银纹,上头是春枝细蕊和立着的斑斓鸟雀。 “娘娘这身布料不错。”秦云杉像是眼神一亮,“新进的么?” 和妃颔首:“不错,苏州新来的缎子,也就三匹,我得了一匹,做了新裳。” 女子爱美,题围绕穿着布料展了开来。 谢重姒听着有些乏味。 忽然,有个小妃子插嘴道:“李美人今儿这一身也光彩夺目得很呐,什么料子呀?” “听闻是云锦。”那位打扮浓艳,但娘家势弱的李美人掩唇轻笑,“陛下上月赏赐的,内务府置办了这身。本是想下月晋位用的,没忍住穿来了,姐姐们见笑了。” 和妃黄织鹊,娘家强势,更有从龙之功,一贯眼高于顶,极少施舍旁人眼神。 听到有人提,这才注意到这个新来不久的李美人,打量片刻,微微色变,道:“李美人,你这华裙的样式,是内务府画的,还是你自个儿定夺的?” 李美人得意地道:“是臣妾前些日子自己想出来的。” 事实上,是她阅览江南织造的书册时,偶见这一图样实在漂亮,心痒难耐,描摹下来,命内务府制作的。 那书是孤本,没人知晓。她博个心灵手巧的名声,也是好的。 “好好好,不错,自己想的,真是不错。”没想到,黄织鹊冷笑几声,将手中杯盏摔碎在地。 秦云杉似是不明所以,疑道:“怎的了,娘娘这么大怒气。” 谢重姒也眯了眯眸,盯着李美人那身穿着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叶竹小声道:“母后是不是穿过这一身?” 第7章 杀招 借刀杀人——谁不会啊 谢重姒小声询问,秦云杉却是听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叫了嗓子:“殿下方才是问,先皇后是否穿过这身么?” 又有些小心翼翼:“和妃娘娘因此生气?” 黄织鹊翻了个白眼,心道:“真是作死的东西。李家托本宫照应,本宫也打点周全,没少费心让她在陛下面前出彩——可别快晋升贵人了搞出个前功尽弃的幺蛾子!” 不过她松了口气,还好陛下今儿未来。 这念头还没升起,就听到不远处,太监捏着嗓子:“陛下驾到——贵妃娘娘到——” 谢重姒不动声色地抿了口白水。 父皇来的这个点,很微妙啊……有点意思。 叶竹则沉思:“……时日太久,奴婢也不清楚。容奴婢想想。” 而那边,谢策道已是步入廊内,掀开珠帘,朗声笑道:“在谈心啊?都聊些什么?” 谢策道今日是常服,年近四十,仍旧俊朗,眉间有威压颇深的两道皱痕,不笑的时候,渊岳肃穆,笑起来倒是要温和不少。 不过宫里,哪怕是最亲近的妃子,也罕见他笑。 可谢策道转头看向一处,笑得慈爱:“诶重重也在?天气不错,是该多出来走走。” 众人齐齐见礼,谢重姒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一旁,秦云杉低头垂眸,朝一个嫔妃使了个眼神,这个嫔妃立刻道:“哎陛下,臣妾们方才在谈布匹衣裳呢,都说李美人的裙袄分外好看,就是有些儿眼熟……” 谢策道闻言,看向李美人。 脸色登时一变。 半晌才沉着声道:“脱下来。” 李美人本还娇羞着脸,希望能被称赞一句,猝不及防撞上谢策道的怒火,瞬间懵了。 “……陛下。”她嗫嚅道。 谢策道只冷声:“朕让你脱下来!” 这时,叶竹想起了什么,脸色剧变,俯在谢重姒耳畔道:“殿下,这、这身衣服,样式和皇后娘娘遇刺时,穿的一模一样!” 李美人不明所以,但君王暴怒,她慌忙跪下,胆战心惊地道:“陛下,臣妾……臣妾是做错什么了吗?” 被惊得站了起来的黄织鹊,本想救场,又恼怒罢休,暗骂:自寻死路。 谢策道怎可能和触他逆鳞的妃嫔解释明晰,对身侧蒋明使了个眼神。 蒋明会意,同几个小太监上前,就要把李美人拖下去扒衣服。 “蒋公公,慢着。”谢重姒沉思片刻,忽然站了起来,拉了拉谢策道袖摆,软着嗓音道,“父皇稍坐,极怒伤身呢。” 谢策道铁青的脸色缓和些许:“重重?” 他对蒋明点头,示意不急着动手。 谢重姒笑眯眯地按着谢策道在她位上坐下,才踱步到李美人面前。 云锦轻巧,薄似天上云,纹路精致的外裳披在身上。 谢重姒像是好奇:“这纹路可真是新鲜。李美人是怎么想到的呀?” 想以母后为刀,借刀杀人,也要她同意才行呀。 “……”李美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迟疑一瞬,立刻坦白,“回殿下,不是妾身自己想的,是前阵日子得了本《江南织造样图》,上有这处图案。心下喜欢,便临摹了过来。妾身这就差人去拿这本书。阿明,快去拿。就搁在茶案上!” 没想到,谢策道冷笑了声,看在谢重姒面上,倒也不阻止,由那小宫娥小跑着去了。 谢重姒知道她爹为何冷笑—— 银草金月,云纹环绕,这是鬼谷的独特标识。 别说什么《江南织样图》了,就算把整个大齐翻腾一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书册上都不可能有这等纹路。 果然,不出片刻,小宫娥一脸惶然地奔了回来,倒头跪下:“小主,婢子找遍了屋,都没找到啊!您再想想,是放在哪里了不成?” 李美人就算再愚钝迟缓,也能明白过来有人要她性命! 但她没得罪过什么人啊……就算有黄妃撑腰,也谨言慎行。 “可、可臣妾真的得过这本书啊!前些日子江贵人来时,还见过臣妾看,江贵人……你能作证的!”李美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膝行至江贵人面前,“娘娘,您还记得吗?” 江贵人静默冷漠地撇开脸,团扇掩唇:“没甚印象了。” 谢重姒静静地看着这一出乱戏。 以前,她就是觉得这群人太吵太乱了,心眼细如针,动辄撒泼暗斗。 身处其中时,才发现都是无可奈何。 她出身高贵,有不入凡尘俗局的资本,等底气烟消云散,她也会化为□□凡胎,七情六欲皆具——就像也曾挣扎过的上辈子一样。 “阿心昔日常服,都在未央宫收着。唯有那日紫衫,染血不详,挂在祠堂别阁。”谢策道也觉得是一出闹剧,“李江蘋,你前些时日可是告诉朕,近来抄诵佛经,有月余都待在祠堂足不出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的确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地方。 李美人逐渐绝望,她恨极了,又不知该恨谁。突然,她听到立在她身侧的少女俏生生地问:“……父皇,这衣裳样式,和母后的相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