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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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一度在苦恼,我死之后,你会不会像怀念顾园那样怀念我,毕竟我做了许多恶事。” 陶眠想说跟你大师兄比起来,你们两个简直是半斤八两,犯错惹师父生气这方面不分伯仲。 但喉咙一哽,什么都说不出口。 陆远笛靠在那块空碑上,望了望天边月,她说现在一切都值得了。 有人不会遗忘她。 她问陶眠是否记得他们初见的场景。她猜陶眠的眠是哪个字。她说绵绵思远道的绵,陶眠说是我醉欲眠的眠。 陶眠一心想的是酣梦一场,君自来去。陆远笛却流连忘返,难以割舍。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有些事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顾园的墓碑旁边有一株桃树,多年过去已是亭亭如盖。 遗憾的是不见花开。 陶眠施了个诀,原本干枯的树枝忽而萌蕊开花,绚烂灼人。陆远笛抬起头,漫天的桃花玲珑翩然,落满她的衣衫,盖住那些干涸的血滴。 她嫣然笑起,一手接住飘扬的花,哼着儿时的歌谣。 桃花红,柳色青。 鲤鱼上滩,春水拍岸。 念吾一身飘零远。 窅然去,窅然去。 飞蓬终所归。 她手中的柿子滚落,面庞向一侧歪去,魂归桃山。 第33章 人间仙 楚流雪是在半山腰寻到陶眠的。 她半夜听见院子里的响动,认出仙人的声音。正准备掀被出去迎接时,又听见陶眠唤陆远笛的名字。 皇帝居然来了。 本该在深宫里应付太子的陆远笛却现身桃花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楚流雪迈出去的腿又收回到床上,盖着被子,数蚊帐上的一个个格子。 待她认为时机差不多了,才从屋子里走出来。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上山寻觅陶眠的踪影。 此时距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左右,山路不好走,楚流雪也没指望能顺利见到仙人。 但误打误撞,她却真的见到了陶眠。 仙人靠在一棵桃花树下,双眼微阖,像是睡去。 楚流雪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活着。 进山是两个人,出来却只剩一个,发生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察觉到另外的气息,陶眠睁开眼睛,视线仍有些许模糊。 “怎么睡在这里?” 楚流雪蹲下身子,和陶眠平视。仙人双眼无神,似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少女叹了口气。 “想哭就哭吧。这里离墓地很远,他和她都看不见。” 陶眠不语。 “你又不是铁打的,没必要硬撑。” 这回陶眠舍得开口了。 “师父在徒弟面前哭很丢人。” “……那我转过去,不看你。” 楚流雪说到做到,就着蹲下的姿势,脚步挪腾,后背朝向陶眠。 陶眠抱着树,先是呜呜呜,后来在哇哇哇。 呜哇了一阵,楚流雪的两腿蹲得麻酥酥的,坚持不住了,才开始劝他。 “好歹也是一千来岁的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乱嚎。” “你刚刚还说不用硬撑着……” “意思意思哭一哭就行了,你把自己哭死过去,我还得现埋。” “……” 天际亮起一道长长的光,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地停下交谈,静静地处在黎明前晦暗的景色之中。 楚流雪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揉揉蓬松的毛毛,又捏住草根,在沙地上面乱画出一道道痕迹。 “你可以跟我讲讲心里话。” “不了,讲多了你又嫌我啰嗦。” “仅限今天。” 陶眠张了张嘴,忽而不知从何说起。树皮硌得他脸疼,衣服也蹭脏了,一块灰一块白,多么狼狈。 他扯着嘴角,咧开一个苦涩的笑。 “没关系,反正时间总会治愈一切。” “骗骗徒弟行,别骗自己。我现在说顾园两个字,你不难过?” 陶眠又开始呜哇,楚流雪叹气。 “看吧,没必要劝自己淡忘。难过的时候就哭,能哭出来说明你还是个人。” “听起来好像在骂我。” “别多心,就事论事。想想啊,你这么大年纪了。万一真的修炼成没有七情六欲的老神仙,那得是多无趣一老头,我可要跑路了。” “……最起码我看起来还是二十多岁。” “但你的心已经荒芜了。” 手中的狗尾巴草断了,楚流雪又挑选了一根好看的拔出。 她说你跟我讲讲皇帝的故事吧。 于是陶眠开始讲,从他第一眼见到陆远笛,那时她在偷他养的鸡。 她被迫留到山上,修习练剑,直到出山。 后来的故事便人人传颂,她勤政爱民,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最后她回到桃花山,回到一切的起点。 陶眠回忆起他背着陆远笛在山上闲逛时,陆远笛问他的话。 小陶,我是个好孩子吗? 是。 是个好徒弟吗? 是 是个好皇帝吗? 是。 陆远笛就笑了,心满意足。 真好,那我现在终于可以谁都不是了。 陶眠讲了很长很长时间,直到天际升起一轮红日。夜色褪去,桃花山笼罩在一片暖金色中。 仙人遥望这那灼目的光华,眼瞳被映成浅淡的棕。 他站起身,衣袖拂过草叶的声音引得少女转头。 “要回去了?” “嗯。” “不难过了?” “难过,”陶眠顿了顿,回首望向墓地所在的方向,那里也被朝霞染成赫赫之色,两座墓碑依傍着,“但她得以归家,于我已是莫大的宽慰。” 半生消磨,终是落叶归根。 …… 下山之后的小陶仙人,完全看不出那日的悲痛欲绝。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每天被楚随烟乱飞的剑吓醒,再被楚流雪胁迫着起床用早膳。 天尽谷的人依旧不肯放弃带少谷主回去的想法,他们的人换了一拨又来一拨,陶眠撞见几次。 每次他都当作看不见,这是徒弟的私事,轮不到他插手。 他信任自己徒弟能够妥善解决。 果然,每次楚流雪都把人打发走,不惊动陶眠,也不对他言说。 两人心知肚明,权当没有这事发生。 唯独有一次,楚流雪到山里采药,楚随烟又不知去何处戏耍,道观只剩陶眠一人。 天尽谷来人了,被他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