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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859节

    这番话说出来,天子的脸色方才稍霁。

    见此状况,其他的几个大臣各自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笑。

    他们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这一句话都没说呢,就被天子快给打成了秦桧之流了。

    的确,刚刚的时候,他们对于杨杰的所作所为,是觉得有些不妥,觉得他没有考虑后果。

    但是,他们倒也不至于将一切责任,都推到杨杰身上吧。

    何况,就像范广说的,无论如何,鞑靼内乱,对于大明来说,都是好事。

    草原上自古以来就部落众多,但是,成吉思汗只有一个。

    而且,成吉思汗的崛起,也是有种种原因,若非是当时辽,宋,西夏,金国多个政权并立,蒙古各部,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成吉思汗统一。

    诚然,鞑靼分裂之后,瓦剌的势力在各部当中最强。

    但是,这不代表瓦剌就一定能吞并其他的部落。

    要知道,草原各部都不傻,如果被逼的急了,他们自然也会摒弃前嫌,携手对敌,而且,草原广阔,大小部落众多,以如今来看,各部都是野心勃勃,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再加上,鞑靼和大明互市以来,至少五大部落,获得了不少好处,而且,还有黄金家族这个正统。

    种种原因之下,瓦剌肯定是能够从这次鞑靼内乱中获得好处的。

    但是,想要再次成长到对大明有威胁的程度,中间变数太多了,而且,至少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所以,他们最多就是觉得杨杰这个年轻人太过胆大包天,拿他出去定罪,绝不至于。

    更不要说,将他下狱,来求得所谓的“和鞑靼重归于好”,真要是这么干了……呸,不可能这么干!

    这个想法刚刚升起来,就被老大人们狠狠的掐灭了,而且,还要在心里啐上一口。

    不过,感受到天子的怒火,还有杨洪跟范广冰冷的目光,他们也只能苦笑连连。

    停了片刻,还是王翱先开口,道。

    “陛下息怒,臣等绝无要怪罪杨镇抚使的意思,如范都督所说,此次杨镇抚使所为,于国有大功绩,相比岳武穆,臣倒觉得,杨镇抚使的胆魄气度,更似古之蔺相如也!”

    第941章 被骗了……

    这番话,说的就很有技巧。

    天子说杨杰是岳武穆,是意在说杨杰此番作为,有可能会在朝堂上遇到的诽谤。

    王翱将他比作蔺相如,一方面,是肯定杨杰所做之事,如蔺相如般孤身出使,搅弄风云,另一方面,也巧妙的避过了岳武穆的说法,算是给了君臣双方一个台阶下。

    不得不说,在内阁待久了,这位首辅大人平息火气的手法,也越发娴熟了。

    有了王翱起这个头,其他的一干大臣,也纷纷跟上,先是俞士悦开口,道。

    “陛下容禀,杨镇抚使此番草原上的所作所为,堪称胆略过人,虽略有冒险之处,但是,于我大明,自是功臣。”

    “何况,鞑靼瓦剌,虽向我大明朝贡,可始终怀有不臣之心,当初,太宗,仁宗,宣宗三代先皇,皆对各部深恩厚赐,然则此辈贼子,不思报效,反倒屡屡扰边,兴兵起战,掠我百姓,侵我疆土,着实可恨之极。”

    “杨镇抚使乃是我大明朝廷命官,奉旨持节,远赴迤北,乃代天巡狩,尔蒙古各部,既对我大明臣服,自当对杨镇抚使奉为上宾,如今孛都擅自扣留我大明使臣,实属冒犯。”

    “陛下仁慈,不曾兴兵降怒,讨伐不臣,已是恩宽,莫说杨镇抚使并未招惹孛都,便是行止有所不当,也是我大明之事,岂有区区孛都擅自行事之理?”

    这话说的漂亮,算是将罪责都推到了孛都的头上,殿中的气氛总算是稍稍缓和了些。

    紧跟着,一旁的沈翼也开口道。

    “陛下放心,如今蒙古内乱,更难以形成有效的力量来威胁我大明。”

    “何况,鞑靼各部分崩离析,对于我大明来说,是大好事,往日互市之时,五大部落相互串联,蓄意压低互市的价格,交付的牛羊,马匹,金银,多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之举。”

    “现如今草原乱局一片,各部若想维持日用,只能单独前来和互市,如此一来,主动权自然在大明手中,借此机会,我大明更能平衡各方势力。”

    “边事边务,乃是朝廷之事,杨镇抚使此番已然是出了大力,有他创造的大好良机,我等朝堂诸公,若是还不能好生利用,倒真是成了尸位素餐了……”

    在对于草原各部的政策上,之前天子就和于谦,沈翼等人有过一次讨论,主要的方针,当然还是以羁縻为主。

    具体来说,就是通过互市来制衡草原各方,使其陷入长久的内乱当中。

    从这个角度而言,草原越乱,自然对大明越有利。

    而且,别看沈尚书打从进来开始,就一声不吭的,那是因为,他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天子找他来是要打什么主意。

    以这位身大司徒的经验来看,这种小规模的议事,凡是叫他过来,除了出钱,就没别的事了。

    所以,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沈尚书每次都还是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反正,不管朝事如何,户部的这一摊子事,沈尚书是管好了,至于别的,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吧……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沈翼的政治智慧,当好一个抠抠搜搜的钱袋子,其他万事不理。

    至少目前来看,因为户部的压力一直很大,所以,天子对他的宽容度,还是很高的。

    但是,一般情况下不开口,不代表真的就不需要说话。

    王翱和俞士悦的话,一个温和,一个略显激进,虽然都是为了安抚天子的情绪,但是,更多的是态度上的表达。

    可是沈翼就不一样了,他是这几个人当中,唯一一个一针见血,指出了正确的解决方向的。

    朝堂上的事情,很多时候,难以分辨对错。

    天子刚刚的怒火,或许是掺杂着情感,但是更重要的,却是给杨杰在草原上的所作所为,定下了性质。

    将杨杰比作岳武穆,言下之意就是,天子不想当赵构,所以,他不会容忍朝臣中有秦桧存在。

    这种情况下,只想着表忠心,固然能解决一时之难,但是,却治标不治本。

    天子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察觉到了朝臣心中的某些想法。

    但是,想也知道,天子不可能天天发怒,也不可能对着满朝的文武百官,次次疾声厉喝。

    要是发火能解决问题,那么,这朝堂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难办的事了。

    就如今的状况而言,说沈翼等人,要向秦桧一样,出卖杨杰求和,倒不至于,但是,对杨杰不顾后果的行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满的。

    当然,从道理上而言,这种不满有些不近人情,有寒了忠臣之心的意味,这也是天子雷霆大怒的原因。

    但是,不近人情归不近人情,却不是空穴来风。

    鞑靼内乱,瓦剌会从中渔利,这几乎是必然的事,从这个角度而言,不免就有人会想,如果没有杨杰的这一番举动,瓦剌和鞑靼两败俱伤,是否会比现在的局面更加有利。

    这才是朝臣们心中不满的真正原因。

    沈翼的话没有王翱的巧妙,也没有俞士悦的激进,但是,他却指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大明和杨杰,是同一战线上的自己人。

    其实这一点,刚刚俞士悦也提到了,但是,他只是用来辅证自己不会怪罪杨杰的观点,却没有利用起来。

    而沈翼则是更进一步指出了,杨杰奉命出边,固然是为了搅动草原风云,但是,平衡草原各方势力,不是杨杰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朝廷的事。

    换句话说,这是国政,是需要整个朝廷协同合力的事。

    既然如此,那么杨杰所做的一切,就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鞑靼内乱,的确有可能给瓦剌可趁之机。

    但是,这对大明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插手草原的大好机会?

    就像沈翼所说的,原先五大部落是通过脱脱不花来和大明进行互市,那么如今脱脱不花一死,各部分崩离析,但是,互市却不会停止。

    毕竟,在外有瓦剌威胁的情况下,内有各部相互争斗的情况下,尽快的壮大实力,才是各部需要做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各部更需要争取大明的支持。

    这比扶持一个傀儡大汗,可是对大明来说更加有利的事情,毕竟,哪怕是一个傀儡,至少也是明面上的共主。

    只要是有这个共主,无论是不是傀儡,都比彻底的分裂,风险要更大,灵活度要更低。

    沈翼的言下之意很清楚,那就是,朝廷这个时候,应该和杨杰竭力配合,以他之前在草原创造的良好局面为契机,由朝廷出面干预,彻底达到,让草原陷入长久混乱的目的。

    这,才是根本的解决之策!

    或者说……这才是天子想要的……

    沈尚书抬头望着天子,果不其然,便看到了天子眼中隐含的一丝笑容。

    与此同时,在场的其他大臣,也同样受到了沈翼的启发,皱眉沉吟了片刻,王翱道。

    “沈尚书所言有理,草原苦寒,但是中原却物资丰富,对于草原各部来说,没有比互市,获取物资更加方便安全的渠道了。”

    “鞑靼各部分裂后,内外交困,只会更加依靠互市,大明完全可以趁此机会,重新制定互市条例,和更多的部族分别开展互市。”

    应该说,互市开展了这么长时间,虽然说,朝中一直都有反对的声音在。

    但是,随着真正落实下去,朝中的诸多大臣,还是渐渐放下了顾虑。

    大明和宋朝不同,至少目前来看,没有三冗之费,蒙古各部,也和辽金西夏不同,尤其是在如今鞑靼分裂之后,各部之间相互征战,混乱不堪,完全没有成建制的国家出现。

    尤其是在皇店包揽边境贸易,对民间仍旧严防走私的情况下,互市也没有像想象当中一样,出现资敌的状况。

    相反的,还是那句话,大明这两年能够快速的恢复元气,和互市的开展是脱不开关系的。

    草原上别的没有,但是,那帮贵族攒的金银珠宝却不少,通过互市,这些金银大批量的流入了大明。

    虽然说有相当一部分,都被天子给拿走了,但是,仍有不少都流入了国库当中。

    事到如今,互市俨然已经成了户部的钱袋子之一,所以,即便是有反对互市的声音,但是,在户部的强力镇压下,都不用天子开口,这些声音就渐渐消弭了。

    但是,这是大方向上的问题,具体的细节上,朝中的大臣们一直都还有分歧。

    比如说,出于当初瓦剌之战的情势,天子许诺的是和脱脱不花展开交易,虽然说名义上是五大部落朝贡贸易,但是实际上,仍然要通过脱脱不花。

    事实上,这一次脱脱不花之所以敢悍然对也先起兵,原因之一,就是他通过互市的份额分配权,牢牢的控制了五大部族。

    这种状况,对于大明来说,显然是不利的。

    长此以往,脱脱不花完全有可能逐渐掌握各个部族,成为实质上的可汗。

    所以,朝中一直都有两种声音,一是要择机停罢互市,不给脱脱不花成长的机会,二是要择机修改互市条例,让大明能够直接和各个部族交易,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可以由大明来指定对方来交易的部族和具体人选。

    从这个角度而言,脱脱不花的死,反倒是使得后者的时机变得成熟了起来。

    闻听此言,范广的眼睛也是一亮,道。

    “陛下,照这么说的话,大明完全可以重新选择交易的对象,臣知道草原上有好几个部族,虽然规模不算大,但是,出产的马匹可以数天数夜长途奔袭而不休息,是上好的良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