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8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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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对于清流来说,声名道德,就如性命一般! 清流不是不会犯错,但是清流犯错的代价,要比普通的官员大的多。 便如萧镃,殿试一案后,他最坏的结果,是被罢官致仕,但是,他要面对的,却是来自士林举子们的唾骂,所以对于他来说,还不如一死了之。 再如江渊,满朝堂看看,这殿中参与读卷的人这么多,唯有江渊一个人,是最着急的。 其他的人,虽然也同样在想办法,但是,都还算淡定。 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淡泊名利,不计得失吗? 不是! 是因为江渊出身清流,这个罪名对他来说,一旦坐实,士林清誉尽毁,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可换了其他的人,诸如张敏,朱鉴等人,哪怕背上殿试舞弊的污点,他们还有实打实的政绩,功劳能够撑着,或许眼前的日子难过一些,但是,日后总有复起的机会。 别的不说,朱鉴的名声都狼藉成什么样了,可人家身上,背着一个迎回太上皇的功劳,就能安稳的立在朝堂上。 其他的这些侍郎们,也都差不多。 他们之所以不着急,或者说没那么着急,一是因为他们不是主谋,二是因为,他们并不像清流一般,完全依靠声望立身。 有这一点,清流,对于天子来说,就应当是有用的! 杜宁今天为什么要火力全开,把矛头对准所有人,或许,连杜宁自己都不知道,这是陈循在告诉朱祁钰一件事。 清流,自有风骨! 不管这种风骨是真的守心中之道,还是一直被人诟病的,沽名钓誉,为了博取名望之举。 但是终归,官场当中,朝局之上,应当有清流的一席之地。 这是最终,陈循想要借此机会,对朱祁钰这个皇帝说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在进谏,只不过,手段更加巧妙,而且,摸准了天子的脉搏。 所以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该是朱祁钰表态的时候了。 陈循已经将局势打造成了,接下来,只需要朱祁钰驳斥江渊,对朝廷一众大臣昭示出,他这个天子绝不姑息,不会因众不罚的态度,这一场殿试舞弊案,就会有一个圆满的落幕。 很完美,但是,朱祁钰到最后,却依旧没有开口,而是将目光放到了陈循的身上。 他有一种感觉,这位陈尚书,目的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眼下,还不是朱祁钰这个皇帝开口的时机…… 果不其然,感受到上首投下来的目光,陈循轻轻吐了口气,直接上前,却并不是对着天子,而是对着江渊,斥责道。 “事到如今,不曾想江阁老仍旧执迷不悟!” “你口口声声说,大理寺呈上的奏报含糊不清,并无实证,那老夫倒要问问你,想要什么实证?” “那程宗的试卷,难道不是你所选出?首次呈送御前的十份试卷,为何皆是二甲,三甲的试卷,无一可入一甲?” “到了现在,你还要拿读卷官学识不足,一时误判这等荒谬的理由,来强词夺理吗?” 面对一声声的诘问,江渊的脸色有些泛白,初秋的时节,额头上却渗出了丝丝的汗迹。 他没有想到,自己曾经的老师,如今竟然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苍白着脸色,江渊咬着牙辩解道。 “策论一道,重经世致用之策,次重文采,陈尚书,我承认此次殿试阅卷有失,未能选出最佳试卷,但是,绝无徇私之处。” “大理寺指控我等私下勾连,却只能拿出萧镃一人的证词,本就是孤证不立,如今尚书大人不仅不予清查,反而对我声声责问,是欲诛心否?” “本官竟不知,到底是何人,在利用殿试一案,行政斗之事!” 话音落下,陈循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旁边的一众大臣,却是忍不住议论起来。 看来,这江渊果真是被逼急了,这种话都能说的出来。 要知道,虽然朝堂上下,都知道他和陈循已经闹翻了,但是,毕竟陈循曾是他的老师,士林当中,还是极讲究这种关系的。 眼下,江渊反咬一口,说陈循借殿试一案,要整倒他,这可就有意思了,这种师徒相斗的场面,可着实是难得一见! 这其中,最暗自偷笑的,莫过于刚刚被陈循坑了一把的王文了。 让你这个老家伙算计人,自食其果了吧? 虽然说,江渊反戈一击,士林最为非议的肯定是他,但是,作为江渊的老师,被自己的弟子这么攀咬,传了出去,陈循可是要大大的丢一回脸的。 想了想,这位天官大人似乎是害怕戏不够好看,悠哉哉的跟了一句。 “啧啧,江阁老好生伶牙俐齿,你的意思是,策论一道,各有所见,优劣难分,那这么说来,倒是我们这帮老家伙,见识浅薄,有眼无珠了。” “陈尚书,你瞧瞧,咱们连几篇策论的优劣,都分不出来,还窃据七卿之位,简直是贻笑大方啊,是该退位让贤了……” 这话看似是在帮着陈循,但是话里透着的那股风凉气,却忍不住叫陈循磨了磨后槽牙。 他岂会听不出来,王文这是在嘲讽他,连自己的弟子都管教不好! 这个心胸狭窄的老东西! 瞪了王文一眼,这个时候,陈循却没工夫跟他计较,虽然说,王文明显是在说风凉话,但是,也算是在帮他。 言下之意,我们要是连几篇文章都看不懂优劣,早就没脸皮呆在朝堂上了,那还跟你江渊一样,好意思在这逼逼赖赖…… 低头看着江渊,陈循叹了口气,道。 “江阁老,朝堂之上,意见相左,甚至是一时出错,并不稀罕,陛下圣明仁慈,亦不会过分苛责。” “但是,你需知道,朝廷抡才大典,乃是我大明选才之本,主考官乃是陛下,你身为读卷官,伙同萧镃等人,欺瞒君上,胁迫朝臣俯首,此等擅权之举,岂是人臣当为?”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 果然,闻听此言,上首的朱祁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就知道,陈循这个老家伙,没有这么简单,他这次这么张扬的出手一回,怎么可能就单单只是想要证明一下清流所谓的风骨? 这一回,他是名声也要,好处也要! 这一番话,在普通大臣的耳中,或许觉不出什么,只觉得是刚刚和江渊相互争论的延续。 但是,对于朱祁钰和一帮重臣来说,却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 朱祁钰坐在上首,所以看的更加清楚,这番话说完之后,一直都对这件事情平静以对的一帮七卿大臣,顿时神色变得肃然起来,相互交换着目光,最终,他们的目光定在了江渊的身上。 话已经说到这了,接下来,就只看江渊能不能听得懂了。 若是他能听懂,那么,事情只怕就要变得有意思了。 当然,如果他听不出弦外之音,那,这场大案,不管是不是如江渊所说,孤证不立,恐怕都要就此结束了…… 第903章 抽丝剥茧 论政治敏锐度,江渊肯定是比不过一干七卿重臣的,但是,他到底也是在朝堂上呆了这么多年的,基本的直觉还是有的。 就在刚刚王文开口附和陈循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这个错误,直接将他推到了悬崖边上。 这件案子,原本是江渊用来陷害萧镃的,所以他和程宗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关系,有这一点在,就意味着,根本不可能被人抓到证据。 只要证明不了他是主谋,那么,罪名理所当然的,就会落在萧镃的头上。 尽管后来事情一路波折,但是,江渊一直都没有太过担心,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证据。 这也是他刚刚一直在强调的,这件案子,大理寺不管怎么查,能够拿到的实证,都只有萧镃的证词。 但是按照刑案的逻辑,仅凭这一点孤证,是完全不足以指证他的。 所以,直到早朝之前,他都是信心满满。 甚至于,对于杜宁后来的指控,他心中都有些嗤之以鼻。 争权夺利,政治斗争? 这算是什么罪名! 江渊在刑部呆了不短的时间,也算是对刑狱有所了解,他没想到,堂堂的大理寺卿,竟然用这等模糊不清,查无实证的罪名。 但是事实很快证明,错的是他。 虽然杜宁在最开始的时候,遭受到了一阵围攻,但是随着陈循出面,局势迅速逆转。 这并不是因为陈循有多么巧舌如簧,气势逼人,而是,他看到了江渊之前没有看到的地方。 朝堂之上,向来讲究的是势。 刚刚江渊质问陈循,说对方也是在借此机会,党同伐异,和杜宁合谋,行政斗之事。 这并不是江渊在胡说八道,而是大多数朝臣一眼就能看得穿的事情。 事实上,虽然江渊当时在气头上,没有顾及陈循的身份,有些口不择言,但是,这也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同样都是政治斗争,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不是陈循给的,而是王文给的。 江渊很清楚,王文是天子的心腹大臣。 最开始陈循提到吏治的时候,他隐隐约约能够意识到陈循的目的,是在拉拢,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威胁天子党。 说白了,如果王文不帮陈循,那么,吏治败坏的名头,就可能压在天子的身上。 但是,当时他便有一个疑惑,这种程度的威胁,王文真的就没办法接吗? 或者换一种说法,陈循凭什么来的底气,有胆子把这顶帽子扣在天子的头上? 后来,王文和陈镒的接连表态,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不解,只不过当时,他没有时间细想。 可刚刚王文虽然不满,却明显依旧站边陈循的态度,却让江渊忽然豁然开朗。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无论是王文还是陈镒,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否定殿试舞弊一案的真实性。 刚开始的时候,江渊觉得这是陈循逼迫,王文和陈镒不得不妥协。 但是仔细想想,明显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