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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466节

    “以项文曜,李实二人,同佐尚书于谦,兼理部务。”

    这一连串的官员调动,眼花缭乱,成敬带过来的两个小内侍飞快的记录下来,还没消化结束,就听见天子又将一本奏疏递了过来,道。

    “准于谦此奏,将奏疏明发各衙门,诏命兵部,在朝廷封印之前,制定出详细的方案,呈递御前,年后开印将方案下廷议讨论。”

    成敬将奏疏接过来一瞧,果不其然,是于谦之前所上的那本《请整饬军屯疏》。

    原本,成敬以为,这本奏疏会在明天过后,再另找机会在朝堂上讨论。

    但是,天子这话的意思竟是,不再朝议是否要大力整顿军屯,而是直接由兵部牵头拟定方案,进入具体的操作步骤讨论阶段。

    圣心已定,自然言出法随!

    长长的吐了口气,成敬躬了躬身,轻手轻脚的退下。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诏谕,会在明天传遍朝廷。

    加上明天要廷议的太子之事,可想而知,明天的朝堂,会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第566章 清流博弈

    这一夜,无数人都过的颇不平静。

    无论大小官员,各家府邸都灯火通明,负责宵禁的巡查御史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基本上在街上见到个轿子都得上去问安,然后派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护送回府。

    到了最后,带出来的兵丁都不够用了,只能连夜到顺天府协调,又调派了一干衙役,纷纷扰扰,一夜都没消停。

    翌日清晨,方晴了两日,天上乌云又开始聚起,点点雪花飘落在一顶顶轿子上,原本遇到这样的大雪,大雨天气,若无重要紧急的朝务,天子都会体恤的下旨免朝。

    但是今日显然不可能。

    于是,老大人们只能缩在千步廊下,命人升起火炉,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进行着上朝之前最后的讨论。

    天光熹微,随着六部都察院内阁的一干老大人来到宫城外,这次廷议的序幕,也即将缓缓拉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华殿中,天子着大红色衮龙袍,面色平静道。

    “平身。”

    旋即,群臣起身,内阁的朱鉴移步出列,再次将自己奏疏呈上,虽然内容大家早已经知悉,但是作为开场,朱阁老还是重新又读了一遍。

    “……陛下爱重太子之心,天下皆知,群臣皆体,然东宫为社稷储本,当自幼严加培养,故陛下当稍舍疼爱之心,命朝廷设詹事府,左,右春坊,以辅太子,此方为社稷之君,万民之父也……”

    奏疏的内容和昨天大同小异,但是,逻辑却更清楚了些,在这本奏疏里,朱阁老列举了几点理由。

    其一,出阁而不备府违背祖制,违背礼法。

    其二,出阁而不备府会令太子只习经义,不通政务,而渐成腐儒,或有建文殷鉴。

    其三,出阁而不备府会令天下人质疑天子有易储之心,有碍社稷稳定。

    但是……

    “陛下,臣以为此疏全无道理,乃牵强附会之词,实乃居心不良也。”

    随着朱鉴的话音落下,朝堂之上,立刻便涌起反对之声。

    说话的人也不是无名之辈,而是吏科的都给事中余俨。

    说起这位余大人,平素在朝中声名不显。

    但是,他却有一层晃眼的身份,郕王府的属官!

    应该说,自从洪武以后,在朝廷打压藩王的大前提下,王府官往往意味着仕途走到了终点。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随着一场土木堡之变,原本的灰暗仕途,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康庄大道。

    郕王府本有两名长史,一个训导,一个伴读,一个审理正,两个审理副,加上一个中官成敬。

    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这些人全都被放到了阁部当中历练。

    但是,这也是群臣对天子佩服的一点,那就是用人时,绝不任人唯亲。

    在朝廷风雨飘摇的时候,他老人家没有急着在紧要位置上安插自己人,而是量才取用。

    两名出身翰林的长史,仪铭和杨翥,被外放到了地方做知府。

    其他监生或是府学训导出身的王府官,如杨舆,俞纲等人,则被放到了六部做主事。

    余俨和朱绂两个人,运气稍好,被放到了都察院做监察御史。

    但是总之,官品都不太高。

    这些人到了自己的官职上之后,干的有好有坏,但是让群臣都意外的是,作为天子的潜邸之臣,他们并没有得到任何的优待,甚至于,吏部此次京察当中,对于这几人的考核都十分苛刻。

    像是杨舆,俞纲,朱绂这几个,虽然做的不算极好,但是也算不错,若是抬一抬手,给个优等的考评,拔擢一级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是,到最后,他们却只得了中等的考评,留职原任。

    唯有余俨一人,在瓦剌进攻最迅猛的时候亲赴前线,押送辎重,甚至在路途当中,亲自支援了一处隘口,身先士卒击退了瓦剌的一队骑兵,立下了大功。

    此等背景之下,他才勉强在吏部的考评之下,得到了中上的考评,从监察御史迁任到六科,任都给事中。

    要知道,当初余俨被放到都察院做御史的时候,朝中是有异议的,因为余俨并非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而是监生出身。

    换句话说,是所谓的“浊流”,而科道官员,向来是清流的专属。

    但是,因为余俨潜邸旧臣的身份,最终也没人多说什么,然而随着他一次次的在前线亲冒矢石,以文臣之身立下战功,随着他一次次的在朝堂之上弹劾发声,所有人都不得不认可,这位余大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因此,即便是最封闭的清流圈子,也终于慢慢接受了他,不然的话,余俨想要坐稳都给事中的位置,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能力余俨肯定是有的,但是,他的立场,也必然是天然注定的。

    因此,他一开口,朝中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在了他的身上。

    余俨站在殿中,却无丝毫惧色,开口道。

    “朱阁老所说三处,其一是礼法,此乃礼部之事,昨日大宗伯已有言道,东宫出阁仪注于仪典礼法之上,并无不可变通之处,余某相信,关于礼法仪典之事,没有人比大宗伯所说,更能令人信服了吧?”

    话音落下,礼部这边也有了动静。

    胡老大人今天没有睡觉,在朝臣们都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时候,他老人家反倒精神奕奕的。

    手里捧着笏板,胡濙适时上前,禀道。

    “陛下,昨日老臣回部之后,重新召开了部议,如今太子出阁的详细仪注,已然成形,为防意外,臣共拟定了两份仪注,无论今日朝议结果是否为太子殿下备府,礼部皆可照仪注办理,请陛下御览。”

    说这话,胡老大人呈上一本厚厚的奏疏,递给了从御阶上走下来的内侍,片刻之后,便摆到了御案上。

    看着眼前的奏本,朱祁钰抬手翻了翻,不由有些无语。

    这老家伙……还真是会倚老卖老啊!

    要说这个时候,胡濙站出来呈上仪注,实际上是支持了余俨的说法的。

    但是,他偏偏点出来有两份仪注,这话中的意思,就是两不相帮了。

    不过,这也的确符合胡濙一直以来的性格。

    他这个人,在朝中一向低调,若非是昨天李贤在朝上太过分,他也不会如此动怒。

    但是,生气归生气,胡濙不可能因为李贤改变自己的立场。

    这份仪注,就是他对东宫之事的回应。

    不主动,不帮忙,不添乱,不负责。

    廷议出什么结果,礼部就认什么结果,忠实执行,但不参与决策。

    果不其然,递上了奏疏,胡老大人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一躬身便移步回了朝班之中。

    见此状况,群臣神色各异,王文一脸怒意,朱鉴却面露喜色。

    而仍在大殿中的余俨,眉头却拧了起来,不过,他心里知道,胡濙这种级别的大臣,做出的决定,他根本干预不了。

    所以,定了定心神,余俨继续道。

    “大宗伯所言,文武百官都听到了,东宫出阁,仪制之上并无难处,所以,朱阁老奏疏当中所言,不合礼制,实乃无据可依。”

    说这话,余俨渐渐的又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气势,道。

    “至于第二处,朱阁老说不备属官,会令太子成一腐儒,更是无稽之谈,余某想问,哪家的孩子,三岁之时便开始接触国家大事?”

    “太子纵为储君,但也终归只是孩童,朱阁老只看到了建文之祸,可曾看到殿下如今的年纪,根本无力驾驭政务?”

    “还有最后一处,余某只想问一句,陛下圣明仁德,对东宫太子,亦尽心尽力,朱阁老从何处看出,陛下有易储之心?”

    这一番话说下来,余俨的气势越来越足。

    话到最后,他上前两步,站在朱鉴的对面,声色俱厉,道。

    “朱阁老,天子对你深恩厚德,屡次倚重提拔,然则你方一入内阁,便掀起党争,搅动朝堂舆论,如今又不顾东宫现状,强行为东宫备府,更有甚者,谤言陛下,有辱圣明,到底是何居心?”

    面对余俨的诘问,朱鉴倒是平静的很。

    他心里清楚,自己提出的几点理由,本就不够充足,余俨的反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他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也并非全无把握。

    微微一笑,朱鉴开口道。

    “余大人不必给老夫扣大帽子,东宫乃是储本,一应安排自当慎重,何况,太子殿下和陛下乃是叔侄,并非父子,因此,民间对此本就议论有加,老夫自然清楚,天子圣明仁德,但是,乡间百姓愚痴,不能体察圣心,正因于此,老夫才建议陛下为太子殿下备府,以昭明圣心。”

    “至于,太子殿下是否年幼,能否承担政务之重,太上皇行出阁礼时,比如今的太子殿下还要年幼,既有先例可循,何有不妥?”

    这话说出来,朝臣当中顿时掀起一场议论。

    这位朱阁老……

    当真是敢说啊!

    这几句话,无异于将天子逼到了死角,仿佛天子不同意为太子殿下备府,那么在民间百姓的眼中,就成了篡夺侄子皇位之辈了。

    说的冠冕堂皇,但是底下听的人却心惊胆战。

    诚然,无论在朝上民间,都有这样的言论一直不绝,但是,却没什么人敢说出来,因为谁也不知道,天子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

    或者换句话说,无论天子有没有这个心思,这句话说出来,都必然会惹得天子不悦,到时候那后果,谁也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