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些年,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 谢让的语气又变回最初那般镇定,他挥退侍卫,弯腰将人扶起来:“宏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任何人。” 青年眉宇温润,带着几分不难察觉的悲伤和无奈。 荀盛抬起头,神情有些茫然。 他原以为,自己这条命今天就要交待在这儿。帝师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面对刺客,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但,他为何会是这种态度? 他……不想杀了他吗? 荀盛还没从命悬一线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脑子都有点发懵,迟疑着开口:“可、可你为何要自封为相,还有这些年你对圣上……” “三年前,圣上才十四岁啊。”谢让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且不提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如何担此重任,再说,封我做丞相,本就是先帝的谕旨……” 荀盛彻底愣住了。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谢让轻浅的话音被幕帘和风雪阻隔,无声地消散开来。 半个时辰后,荀盛掀开幕帘,朝里头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远处的花丛后方,绕出一个少年身影。 他在雪中待的时间不短,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少年走进凉亭,只见谢让垂眸注视着脚边的火炉。 炉中,一封圣旨被慢慢烧去。 “你昨晚拿出玉玺,就是为了这个?”宇文越沉着脸,神情不辨喜怒,“伪造先帝圣旨,你好大的胆子。” “只是用来骗骗傻子,我这不是已经烧了吗?”青年不以为意,“又没闹出大乱子,别这么小气。” 这恐怕是普天之下第一位,当着当今圣上的面伪造圣旨,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虽然,玉玺本来就在他手里。 宇文越默然不答,又问:“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谢让道:“他回去之后,就会递上奏折,辞官还乡。” 宇文越眸光微动。 自古,殿阁与丞相就不相容。 想当初前朝覆灭,就是因为丞相专权,压制了皇权。为了避免类似的事再发生,本朝开国之初便废除了丞相之职,换做殿阁学士辅政。 殿阁学士们并无实权,只能协助圣上处理政务,向圣上提出建议。 直到三年以前都是如此。 可三年前,谢让自封为相,将殿阁的存在彻底沦为虚名。当今圣上都不再有涉政的权利,何况是直属于圣上的殿阁学士。 这群殿阁学士与谢让积怨颇深,宇文越知道,他们迟早会坐不住。 这次的事,宇文越事先也听到过风声。但他先前并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是昨天撞见荀盛与谢让搭话后,才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猜到之后,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换做几天前,有人想对付谢让,无论成功与否,哪怕只是把这京城的水搅得更浑,对他都是有利的。 但现在…… 他没有相信谢让那灵魂穿越、顶替身份的说法,可对方这些天,又的的确确变得不太一样。 宇文越心中烦闷,思索了一整天都没拿定主意,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跟着到了御花园。 正好见到了谢让忽悠人的这一幕。 “幸好来的是荀盛那个傻子,要是换了别人,还没那么好骗。”谢让笑了笑。 荀盛出身世家,性情耿直,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自古文人相轻,只有他,明明在科举时处处被原主压了一头,却对他没有半分怨怼。 他和原主,曾经还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就连时至今日,他仍然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谢让编出来那番“先帝授意”、“另有苦衷”的说辞。 想到这里,谢让神情稍敛。 宇文越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忽然问:“宋阁老,当真不是死于你手?” “都说了,那不是我。” 谢让轻笑一下,顿了顿,又道:“但……应该是他做的吧。” 宋阁老的死书中没有细说,但除了原主,没人有动手的理由。 忘恩负义,荀盛的指责一点错都没有。 许是凉亭内炉子烧得太旺,谢让忽然有些呼吸困难。他飞快眨了下眼,抱着汤婆子站起身:“不说了,吃饭去。荀盛带来的东西我可不敢吃,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毒……” 他越过宇文越朝前走去,忽然被人擒住手腕,用力拽了一把。 谢让踉跄一下,肩背抵上凉亭的石柱。 少年倾身上来,将他紧紧按住。 宇文越身量比谢让高一些,这般靠近时,竟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低头对谢让对视,冷冷问:“你真的不是他吗?” “当然不是。”谢让道,“都说过很多遍了,我——” 宇文越眯起眼睛:“那为何朕提起宋阁老时,你这么难过。” 谢让怔然。 他难过了吗? 他那是……难过的表现吗? 他不是那个谢让,他没有亲眼见过那位殿阁大学士,甚至就连这段故事,在书中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的提及。 他……有什么可难过的。 青年面容苍白,睫羽微微颤动。 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那清雅浅淡的梅香,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苦涩。 信香能够反映出主人的情绪,无论是兴奋,喜悦,还是悲伤。宇文越曾经标记过谢让,对对方信香的变化更是极为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