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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是军户,不能做工,可是真没了籍,却只能做些贱役。 丘林豹突从头到尾表现出的是一种认命,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我挣不到粮帛,我阿母眼睛不好,也织不了布,我只能在山里挖些山蘑、打些野shòu去卖,可是冬天山里东西也少,我又不是猎户出身,并不是每次都有收获。有一次在山里遇见了现在的大哥 他抿紧了嘴唇,片刻后接着说:一开始只是为他们放风,去找肥羊,后来您的东西再也没有送过来,我阿母说花将军大概是听说了我的事,对我们彻底失望了。我一想,反正都这样了,我阿母都快饿死了,再坚持也没什么 砰! 他的脸上重重的中了一拳。 阿单卓额上的筋脉贲起,连眉毛都因为眼睛瞪得极大的缘故一根根竖了起来。他维持着出拳的姿势,像是疯了一般吼叫着朝着丘林豹突冲了过去。 我打死你这个只会找借口的家伙! 丘林豹突原本就是bào脾气的人,此刻被这个陌生的同龄人兜脸给了一拳,像是一匹被bī入绝境的野shòu,立刻反击了回去。 两个年轻人互相对了一拳,丘林豹突感到血液在太阳xué里发疯似地悸动,脑袋像是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了。 他好重的拳! 这黑脸少年竟然是用十成的力气在对付他! 这让他恼羞成怒,一下子吼了起来: 管你什么事! 我要揍死你!阿单卓嘶吼着一把将他撂倒在地,你说管我什么事?你简直给我们这些军户之子丢脸! 我就是丢了!我自作自受我认了,我艹你阿爷,你凭什么揍我!丘林豹突的锁骨之前被贺穆兰所伤,武艺也没有阿单卓厉害,被他几下推倒,面子上更挂不住了,一边污言秽语着一边拼命反抗。 你居然还敢提我阿爷?我可没给我阿爷丢脸。阿单卓哼笑了起来,是你艹了你阿爷一脸! 阿单卓用比他还粗俗的话回敬了一句,提拳再打。 王氏已经被这种局面吓傻了,一边凄厉的尖叫着一边求贺穆兰拉开他们。 花将军,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让这位小哥揍豹儿,要揍就揍我吧,求你拉开他们啊! 啊!!! 听到王氏的话,丘林豹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完全不顾锁骨上的伤,两脚往上一抵,将腰部拱了起来就要掀翻阿单卓。 两个少年迅速的扭打在了一起,将整个屋子弄的一片凌乱。两个人都在借由打架宣泄着心中的qíng绪,先是用拳头,而后用手,再是互相用头槌手肘乱撞,而贺穆兰只是拉上王氏,将她往旁边带了带。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让他们打一架也罢。贺穆兰注意着战局,发现阿单卓还是有分寸的,没有朝对方的要害揍,所以只是一拉王氏的手,带她走远点。 贺穆兰这一拉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掌心里全是冷汗,双手和手指都在奇怪的、不知不觉地抽动着。 这让柔弱的女人让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安抚她道:你放心,若真有危险,我会出手的。 这个妇人到底是有多在乎自己的孩子?连这种常有的打架都看不得吗? 看豹突的样子,从小到大应该打过不少架才对啊。 王氏虽然嗯了一声,可是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她的儿子,她那翕动的像是风中落叶一般的嘴唇、以及不停颤抖的枯瘦脸颊,都已经将她担忧的心qíng彻底给bào露了。 两个少年如同街头混混一般的乱斗还在继续着,而且是阿单卓正占着上风,丘林豹突不知道是因为锁骨有伤还是就是技不如人,几乎是被压着打。 两人打斗的太剧烈,以至于屋子里点燃的蜡烛都被拳风给弄的熄灭了。阿单卓和丘林豹突就这么在黑暗中发出阵阵闷响,贺穆兰看着身边抖得快要散架的王氏,认命的弯腰在地上找到蜡烛,找到角落用火镰火绒将它们继续点燃。 火焰亮起的一瞬间,阿单卓把丘林豹突揍得连北都找不到了。 没有阿爷的军户家千千万,为何就你家的一定不能去从军! 嘭! 阿单卓一拳揍在他的胸口。 自私! 既然知道自己是军户之子,为何不从小练好武艺,只有够qiáng才不会死! 阿单卓啐了他一脸。 愚蠢! 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丘林豹突心中燃烧着最为猛烈的憎恨,一个用力将阿单卓掀翻了过去,伸出拳头猛击他的太阳xué! 你给我去 咚! 铁青着脸的阿单卓伸出手臂格住了他的拳头,另一只手不过在他的肘关节微微一扭,就使他痛得反过了身子。 这是花木兰得意的招式,后来教给了阿单卓。这招式只有臂力qiáng的人才能用,否则拿手臂去挡别人的拳头,自己先被打残了。 你谁也杀不了。阿单卓冷酷无qíng地嘲笑他,你只是个一直把头夹在阿母裤裆里活的人,也只敢跟着一大群人去抢手无缚jī之力的人。 贺穆兰微微惊讶地挑了挑眉。 她一直以为阿单卓没什么脾气,xing子也憨厚,原来竟是她看错了。 阿单卓真要毒舌起来的时候,还真掏人心窝子。 我也不想这样活!谁不愿意做英雄?谁不想要受人尊敬?谁愿意这样不人不鬼、藏头露尾的活着!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丘林豹突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你这样能跟在花将军身边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嘭! 阿单卓又给了他一拳。 你心里有恨。 阿单卓低下头去,一把揪起了丘林豹突的衣襟,将他蓦地拉扯到自己身边。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让王氏露出了似乎下一刻阿单卓就会把她儿子吃掉一般的表qíng。 你居然还觉得花姨偏爱于我?你是不是还觉得花姨一年多没给你们送东西,所以才bī着你落糙为寇? 这一刻,阿单卓真有咬死他的心,你和王姨对于花姨来说只是两个陌生人,你要弄清楚,那些东西不是给你的,是给你死去的父亲的。你算个屁啊! 阿单卓突然不想揍他了,他觉得揍他都脏了自己的手。 他将豹突像是破麻袋一般抛到地上,落地之后又踢了一脚。 啊! 丘林豹突痛得弓起了身子,惨叫了起来。 那一脚踢在了他的锁骨上。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我告诉你,我叫阿单卓,来自武川阿单氏。你若以后想要寻仇,不妨来找我。反正我看你这种只敢拦路抢劫的蠢人,一辈子也别想打的过我。 阿单卓望着地上野狗一般蜷缩嚎叫的豹突,冷然道:你父亲生前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我父亲生前却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火长而已。我阿单一族传承七代,共战死男丁七十四人,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战死,我和你一般,也是被花姨送来的东西养大。 王氏咬着下唇,使劲地忍着不要哭出声来,又因为有贺穆兰站在她的身边,她连过去看看儿子到底伤了哪里都不敢。 她怕她一奔过去,花木兰会对他儿子更加失望。 阿单卓盯着叫声突然小了点的丘林豹突,心中满是不齿。 我家接受馈赠比你家还早,花姨最早送到我家来的东西是什么换的你知道吗?不是粮食,不是布帛,是从蠕蠕人头上削下来的头发。 我们鲜卑的贵妇喜欢用真发做成高髻编在头上,花姨在战场上有时候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粮食要留着填饱肚子打仗,就只能把蠕蠕人的头发削下来,捆成束,卖给去战场收头发的匠人,换成粮食送到我们家。 后来,花姨做了百夫长,又做了将军,送到我们家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好,可是我和我阿母都记得最早那些用头发换来的恩德。你能长大,全靠别人在沙场卖命,你有什么资格当逃兵? 阿单卓咬牙恨道:我阿母从来没有攒过任何东西!我家所有的粮食、所有得到的值钱东西,全都给我找了好一点的师父学武。我从小学武用的就是真剑,我的马一直都是战马!我阿母生平第一次求人是写信求花姨给我找一个好一点的武师学武 谁不怕死?谁愿意把儿子送到战场上去?我问你,你阿爷的仇,你报了吗? 幸福的人是多么的心狠,他们该有多满足啊?可他们除了满足,难道就真的一无所需了吗? 阿单卓一想到花木兰可能在战场上到处游dàng,就为了寻找战利品给他们母子送去可以糊口的东西,忍不住就有落泪的冲动。 我再问你,你真不知道做了逃兵,乡里会发生什么事吗? 当他们得到虚假的幸福和安宁的时候,竟把天职这个真正的人生给忘掉了啊! 可所有人都有资格怕,只有你阿单卓指了指丘林豹突,又反手指了指自己。 还有我。想想我们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只有我们没有资格逃! 你一直在享用着你父亲用xing命换来的一切,而如今,他死了,依旧还在庇护着你们! 阿单卓的眼睛紧紧凝视着着王氏,活着的人住进了死人为活人准备的阳宅。丘林夫人,他都已经死了,到底还要庇护你们多久啊?你还想把你的儿子关在坟墓里多久啊? 死人为活人准备的阳宅! 听到阿单卓的这一句话,丘林豹突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悔恨、无助、惭愧、惊惧等诸多qíng感一起涌上他的心头,血液也像是滚烫的沸水,不停的翻腾着。 原来他一直活在阳宅里。 活在无数死人搭建着的阳宅里! 嗬啊! 丘林豹突大叫一声,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豹儿! 王氏软倒在地,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到了儿子的身边。 咦?应该不会被打出内伤啊。 贺穆兰一直盯着阿单卓,她敢肯定阿单卓除了锁骨那一下,没有哪一拳是打在要紧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