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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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停有一列列兵马在附近奔走,火光闪过,飘摇着凉州大旗,是几名副将带着凉州兵马在防卫,要隔开他们大部,将这一处牢牢圈围。 舜音狠狠掐住手心,强迫自己敛神:“继续去盯着,防着甘州兵马接近,其余人都随我后退。”稍一停,又说,“仍要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众人低声称是,两名兵卒快马而去。 她扯马退往后方,都快到后方岭坡之上,才遥遥望向穆长洲奔去的地方。 浓夜消弭,天边泛出沥过水般的微青。 树影里,令狐拓打马穿过,瞥见前方也围来了兵马,乍然回身,忽然直奔后方而来,眼前却闪过了刀光。 穆长洲已策马而至,刀锋迫来,擦着他铁甲而过,一停回身:“怎么,你不逃了?” 令狐拓盔帽已落,发髻微乱,眼神愈发阴冷:“是我小看你了,到底不是当初的文弱书生了。”他丢了手中刀,自腰间又抽出一把刀,“我来时就没想过能活,总管府与你都是一丘之貉,他们的命令我无法违背,但总可以杀了你,再下去向我令狐家和穆家交代。” 话音未落,人已冲来,刀势陡然凌厉。回身冲来就是要引他接近罢了。 兵马已经围来,穆长洲一刀挥至他面门,瞥见他刺来的刀,眼神一凛。 “这是郡公赠刀,杀你正合适,你也配活着?”令狐拓怒声未止,一刀刺来,做好了被躲开的准备,甚至连回手都备好。 蓦然刀尖一沉,刺入细鳞甲缝,直入对面肩窝。 穆长洲竟没躲,只双眼幽冷地盯着他。 令狐拓愣了一下,骤然胸前一冷,已被他挥过的刀锋生生割开了铁甲片,带出一道血口。 人顿时自马上摔落,脸侧“唰”一声没入一刀,直插入地快半截,刀刃几乎就贴着他脸,令狐拓脸上晦暗,喘息不止。 穆长洲一手握着刺在他脸侧的刀,一手自肩窝拔出刀尖,扔在地上,沾了血的手指自他怀间抽走了那快被劈成两半的绢布,冷冷笑了声:“我配不配活,不是你说了算的。” 兵卒们悉数围来,马槊指去,将人制住。 天色又亮一层,四处的动静始终没有停息过。 舜音几乎忘了在外面等了多久,终于看见胡孛儿急匆匆打马而过,自制服的那些甘州兵卒处奔向前方。 她眼神看去,兵马陆续而出,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 直到兵马后方,那匹黑亮高马缓缓而来。 穆长洲坐在马上,弓挂在马背,刀入了腰间鞘中,甩去手上鲜血,隔着层层兵马,眼神看向她,眉目深沉,似藏了天光的青影。 许久,他唇动了动,才说:“可以回去了。” 第七十九章 日出厚云, 天光透亮之际,张君奉自城内接到阵前传回的命令,领着一行兵卒, 快马赶至西城门外的军营,后方还特地牵引了一架马车。 刚至军营大门外, 便见一列凉州兵马队伍押着一人往正中营帐而去, 顿时止步, 示意左右在外面等候,眼睛看着那人,皱了皱眉。 那人一身银灰铁甲,已经形容狼狈, 是令狐拓。 营帐内,舜音不过刚刚回来,坐在里侧一角,抬手解下身上披风,这一日一夜的奔走惊险似到此刻才终于结束, 她心底思绪却还在奔涌不息。 门外来了人影, 舜音抬头看去,一眼看见那走至门口的高拔身影。 穆长洲身上细鳞直甲未褪, 袍边染尘, 腰间佩刀和箭袋都还没卸,刚到门口却又止了步,转过身,背朝帐门,就站在了帘门处。 舜音自他身侧的缝隙看出去, 看见五六兵卒押着人过来,就对着门边。 令狐拓被绑缚着双手, 发髻散乱,胸前银灰铁甲裂了一道豁口,洇出血迹,整个人仍挺直站着,却脸色灰败。 自舜音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他欲掀未掀的眼,就冲着穆长洲。 兵卒想按他下跪,他却纹丝不动,喘着气,嘶声低讽:“想必你此时已经后悔当初给我甘州都督之位了。” 穆长洲解了箭袋抛给左右,又除下刀递去,沉着声,如在随口说一件小事:“不给你这位置,现在来的又怎会是你?别人越是深知你我有仇,越会在这时候想起用你,你不过就是我的一枚棋子。” 令狐拓脸色慢慢变了,他没想错,果然穆长洲对他的到来不意外,早就预料好了会有这一天。 穆长洲收手站定:“你若不服,也可等着机会再来杀我一次。”说完摆了一下手。 张君奉正等候在营门附近,见状领着人过来,皱着眉又看一眼令狐拓,低声吩咐左右:“带走。” 令狐拓脸上一阵青白,忽朝帐内扫来一眼,瞥向穆长洲:“希望你夫人将来没有后悔那日。” 舜音一直坐着没动,闻言微微一僵,眼神直直地盯着那里。 穆长洲声音陡然一冷:“滚。” 令狐拓立即被拖走远去。 穆长洲站在门边,往帐内稍稍偏了一下,像是看了一眼,又没说什么,忽然往外走出两步。 舜音抿着唇,手指无意识般抓了下衣摆,心头思绪堆压了一夜,耳里几乎一整晚都在飘荡着令狐拓的话,此时又多了几句。 张君奉走至帐门外,先往帐内看了一眼,又转头朝被拖走的令狐拓身上看去一眼,才回过头问:“军司,是否要我即刻去见他。” 穆长洲走出两步,停在他面前,低声说:“还不是时候。” 张君奉会意,一抱拳,转身走了。 到营门边,刚好撞上下马回营的胡孛儿。 眼瞅着令狐拓被拖出去,投入了那辆张君奉引来的马车,胡孛儿眼还瞪着,怒气哄哄地道:“早说了该除了这小子!” 张君奉在他面前停住,小声道:“你什么都不懂,这是军司的安排,你少管。” 胡孛儿愣住,眼瞅着他领人上马,押上那辆马车直往城内方向去了,气恼地挠一下下巴,只好又赶紧转头往里去见军司。 穆长洲正在帐前等着:“都稳住了?” 胡孛儿脸上一下得意许多:“是,姓令狐的都被擒了,他们哪里还能如何,都认降了!” 穆长洲说:“按原定计划善后,着甘州副都督暂时代理甘州军务,以免被其他人借机抢先介入。叫后方军马场守军返回,盯着他们全都退回甘州。” 胡孛儿咕哝道:“那小子早已安排好了,我们去招降时,他的副将都已认他们副都督驱使,眼下已准备退回甘州了!” 穆长洲冷冷说:“那说明他不傻。” 令狐拓早安排好了后路,没有随便留给总管府和肃州介入甘州军务的机会。 胡孛儿不屑地“呸”了一声,不满嘀咕:“军司又何必留着他……” 穆长洲撇去一眼。 胡孛儿只好不说了,想起张君奉说让自己别管,麻溜抱拳:“我这便去传讯。” 穆长洲转身回帐。 帐门外的三两言语没了,似乎人都走了,营帐里却分外安静。 舜音坐着许久没动,终于看见外面那道身影走了进来。 穆长洲入了帐中,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脸色沉定,一如当时在山中叫她回来时,似有话说,却又更像是无从说起。 舜音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真是步步周密,难怪你不惊讶他会来,想来过去你一直对他的敌视不做理会,就是要故意助长他的气焰,好让总管府认为他是把可以用来对付你的利刃,才会每次都是首先想到用他来对付你。” 只不过这次,总管府用了最为阴狠致命的怂恿方式。 穆长洲唇角紧抿,又启开:“如今看来,也不够完全周密。” 至少他没想到真到这日,会多出她在身边。 舜音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手指松开了一直紧抓的衣摆,终于问:“这就是你犯过的事?那个不堪的传闻?” 穆长洲眼珠轻动一下,点头,似从齿间挤出了个字:“是。” 帐中倏然安静,舜音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都仿佛在慢慢收紧变急,喉间似被什么堵了一瞬,竟没找到话。 心底翻出了当初封无疾自那秦州老兵处听来的话:穆家二郎犯了事被带走了,功名没了…… 穆长洲低头看她:“你信么?” 舜音一怔,沉凝住的思绪里似寻出了一点头绪,当初他在封家时,明明说他自幼抚养在穆家,武威郡公对他视同亲生,与亲子同论排行,才有了“穆二哥”这个称谓,又怎会得出这个罪行? 身前罩着他高大的身影,她定了定神,一下掀眼迎上他目光,没回答,却忽然说:“我只问一次,武威郡公府是怎么没的?” 穆长洲眉宇间沉沉一片郁色:“当初凉州生乱,毁于战火。” 她喉间动一下,声轻下去,又问:“那郡公与其亲生三子又是如何没的?” 眼正对着他喉结,他喉头一滚,声沉而涩:“战死。” 舜音盯着他的双眼,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异样,那双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深渊泥沼里拖拽出来,却又短得干脆,回答得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那你为何从来不提?” 穆长洲盯着她,一夜未眠,眼下带了青灰,没有倦色,只脸色微白,在山岭间追击涉险都没有过这样的神情,此时却如浑身僵紧,忽而一手抬起,自左肩那片细鳞甲的甲片缝下抽出一团沾染了血迹的绢布:“自然是因为这个。无人提及过去,才能无人知晓此事,我才能从头再来,握有权势。” 是那块罪状,此时早已被血染得不成模样。舜音动一下唇,说:“所以定罪是真的。” 穆长洲声已低在她耳边:“有这个在,我方才所言,你还信么?” 明明他声音不高,舜音却觉心头如被撞过,似被揪住,又放下,过去这一个日夜听见的所有话都一字不差地印在脑中,清清楚楚。她又抓到衣摆,紧了又紧,还是摇头,封家也被说有罪,她早已深受其害,不能武断:“我未曾亲历,不会妄加论断,这种恶逆之罪,更不会轻易相信。” 穆长洲拿绢布的手垂去身侧,身形似一瞬松了松,脚步却没动,眼始终盯着她。 舜音又抬头:“但我有更在意的……” 手背上忽而一温,她低头,才看见是落上了一滴血珠,顺着往上看,看到他细鳞甲边沿凝着的血痕,再往上,一直看到他左肩的肩窝,才发现那里似有汩汩涌出的血迹,只是里面袍衫苍乌被鳞甲挡着,根本难以察觉。 话被打断了,她顿住:“你受伤了?” 穆长洲抬起一手,去解外甲,那身细鳞甲并不重,被他一手解开,除去,另一条手臂始终没动,肩窝处湿润褐红,袍衫颜色已深了大半,几乎也湿了大半,却不是汗水,血水在沿着衣袖往下滴。 舜音愣了愣,才明白为何他会将那绢布塞在肩下甲片缝隙中,是为了止血,立即转身走去帐外:“来人!” 胡孛儿刚好传讯完走回,听闻动静,匆匆赶到帐门边一看,眼一瞪,连忙大嗓门地挥舞手臂叫人:“快快,叫军医来!” 顷刻便有兵卒跑动奔忙,几乎眨眼功夫,便有两名兵卒被打发过来,送入了热水。 甚至有兵卒抬入了一只刚生起的火盆。 舜音走回帐内,看见穆长洲已被请着坐去案后,胡孛儿在一旁走来走去地抢着忙活,嚷嚷不断,吵得她心烦,想要走近,又反被往来的兵卒阻了脚步。 直到军医被飞快引入,去他跟前察视伤处,四下才安静了一些。 几乎忘了之前在说什么,舜音站在门帘边,隔着面前不断走动忙碌的人影看着他,眼前兵卒端着沾染了血水的铜盆出去,他在案边抬起头,手中丢了什么出来,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她眼神看去,是那块被他一直拿着的绢布罪状,裹着斑斑血迹,舔出火舌,就这样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