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那个还未干涸的小池塘里的水一天就给他们搬空了，他们带回来的水，分下去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小池塘本来就不大，每个人能分到的水非常有限，甚至一人最多一口的量，对这个几万人的城来说算得上什么？ 而且田地里的庄家眼看着就要干枯死去，到了秋天没有收成，农人到时又能吃什么呢？ 小池塘干了后，他们原本打算再找新的水源，不过这个决策很快就被推翻。 干原城方圆百里之内不见一丝绿色，更没有一滴水，要再往外搜寻，距离太远，小翠和银羽负担加重，根本行不通。 事实证明，在天灾面前，人力真的太过渺小。 就好像蚂蚁想要阻止山崩，就算倾尽全力，也于事无补。 他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悲剧的发生，京都运来几趟粮食之后就没了消息，那些粮食没多久就被吃完，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小翠找到水本来缓解了一点恐慌，可水一会就没了，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绝望。 食物一天天减少，天空却一如既往的晴朗，干原城中饿死渴死的人，日益增多。更是有许多老人家，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齐齐寻找树木吊死。 将军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消瘦，他整日或是在外奔波寻找水源，或是一封一封的上书朝廷请求救援，然而一直渺无音讯。 苏苏和桑冬湛在干原城呆了三天，刚开始时小奶龙信心百倍，可残酷的现实给了幼小的她一个重击，在所有人都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她并没有放弃，仍和小翠每日坚持外出寻水。 不论她去哪里，桑冬湛都会乘着银羽陪同，直到银羽因为日夜的飞翔疲惫不堪，小奶龙才停下了这样无谓的寻找。 他们都明白，就算在外面找到了水，也没办法一趟趟运到干原城来。 最后，还是桑冬湛道：“苏苏，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去灵界找人帮忙。我师父和各位师兄师叔们都很厉害，还有你爸爸，他们来肯定就可以救这些人了。” 确实，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小奶龙听完便一个激灵，拉着桑冬湛就准备回灵界搬救兵。 黄沙弥漫的城中，一栋栋黄土砖建造的房屋整齐的靠在一起，中央宽大的街道上空荡凄凉，有些小巷子的阴影里，蜷缩着衣衫褴褛、不知生死的人。 苏苏牵着桑冬湛的手，眼睛四处张望。 他们明明路过许多屋子，可这座城安静的犹如一座死城。他们看见的人，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双目无神。他们经过的人家，十个里面有八个挂上了白布或是白灯笼。 风将枯叶吹的翻卷，一个小孩蹲在路边，他被太阳晒的皮肤蜡黄，小手小脚都瘦的像一折就断的树枝，一张小脸干瘪下去，凸显出来的眼珠格外大，显得有些可怖。 从一颗枯死的大树旁走过，树上麻绳吊着一个瘦小的老人，那人轻飘飘的荡着，显然已经死去了。 出了城门，可以看到身着盔甲的士兵们拖着一具具尸体，把那些饿死渴死的人埋进城外的乱石堆。 这城里的百姓，大都是士兵的亲属，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干原城，小伙子到了年纪就参军，姑娘们也都嫁在城里，生下的孩子继续参军守卫边疆。 亲手将自己的家人埋葬，挖下深深的坑，埋进厚厚的黄土中。 士兵们的脸上一片麻木，他们面无表情，没有人哭，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好像化为了不带感情的人偶。 苏苏站住了脚步，她望着他们。 她双眼黝黑明亮，好像清澈的湖面，倒映着眼前的惨象。 这样的情景是她不曾见过的，在她短暂的人生中，最恐怖的场景，是当年遇见迷毂树时，所见的被妖虎袭击的小村庄。 遍地尸骸、鲜血淋漓，那些画面回想起来，至今难以忘怀。 突遇横祸，村子里的人死前的愤怒、怨恨弥留不散，小奶龙当时还被那些情绪影响的大哭一场。 今天，看着这片掩埋尸体的乱石林，久违的、被影响的感觉席卷而来。一股厚重的、绝望的、无法抵抗的情绪像潮水一样，缓缓从那些士兵的身上蔓延过来，淹没了小奶龙。 苏苏像是被定住一样，她站在原地，整个人被极致的悲伤浸染。 这样的情绪，不止来源于外界，还有她自身的感受。 “苏苏？”桑冬湛低头，轻唤。 小奶龙仰起小脸，双眼漫上水雾，看他：“狗子哥哥，苏苏好难过。” 小少年脸色同样沉重，但他到底年岁见长，还能忍住不将情绪表露出来。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奶龙冰凉的脸颊，沉声道：“不哭，苏苏，只要我们找到人来，会没事的。” 大颗大颗泪珠沿着小奶龙软嫩的脸蛋坠落而下，好似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子。 她的眼睛就像两口小小的泉眼，泉眼里冒出源源不绝的泉水。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掉眼泪，却让小少年看的无比揪心。 小家伙还小，这么小便看到这样的惨象，会承受不住是必然的。 就是他，这几天心情也没有放松的时刻。 想哭就让她哭，哭个痛快，这样以后才不会放在心上。 这么想着，桑冬湛没有催促她，而是轻轻搂着小奶龙，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哭。 小奶龙的泪水好似流不完，上次她哭的越邱手足无措，那回桑冬湛也在场，自然清楚苏苏仿佛是个水做的小人。 她趴在他身上流泪，声音细细小小的，叫人忍不住心酸。 桑冬湛听着也有些鼻酸，刚准备带着她上路去，好快点找人来。就听头顶轰隆一声巨响，四周霎时狂风大作。 飞沙走石，迷了人的眼。 桑冬湛眯起眼睛，将小家伙的脸按进自己胸口，抬头看向了天空。 原本万里无云的蓝天，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厚厚的乌云，云层快速碰撞在一起，放射出连串的电闪雷鸣。 与桑冬湛一样，整个干原城的人都抬起了头，他们望着天空，感受着呼啸的狂风，还有风中湿润的水汽，神情呆滞如遭雷击。 一道声音颤巍巍响起：“雨、下雨啦！” 这声过后，便是噼里啪啦砸下来的豆大的水滴，浇在了无数人的脸上。 可没有人去避雨，本来在屋子里的人也都跑了出来，他们站在毫无隐蔽的空旷处，感受着冰凉的雨滴砸在脸上、身上，他们长大口去感受着雨水的甘甜，他们欢喜的大叫、互相抱在一起痛哭。 小奶龙听到人们的欢呼声，她在雨中抬起头，哽咽着问：“狗子哥哥？” 而她的狗子哥哥失去了少年老成的颜色，抛去一贯的沉稳与成熟，也不再冷冰冰的板着张脸，他惊喜的笑了出来，一双星眸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这一刻，他终于像个真正的孩子。 他大声道：“苏苏，下雨了，你看到了吗？这些人有救了！” 小奶龙愣愣的看着他，又去看那些雨里欢欣雀跃的人们，后知后觉的破涕为笑。 可就在她感受着那些人散发出来的喜悦，笑出来后，噼里啪啦的雨水竟然眼见着小了下来，头顶的乌云也似乎将要分开。 刚刚欢喜过的人们眼露惶恐，他们仰望着天空，有些人干脆跪了下来，朝着天空不住的叩拜。 苏苏也纳闷的看着天，心中十分不安。 桑冬湛同样怔了一怔，这雨仅仅只下了这么一下，难道是老天下着玩的吗？ 这时，他眼角余光瞥到小奶龙通红的眼眶，和被泪水冲刷过后的水润大眼，心下猛然一动。 上一次，在那个山谷里，伴随着那阵突如其来的雨的，似乎也是小奶龙的哭泣？而她哭泣止住时，大雨也同样停下了。 “苏苏，你要不再哭一会？” 桑冬湛试探着，对小奶龙道。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我有预感，大概六十章可以去找亲爸啦！ 第59章 最后他们没有去灵界搬救兵,而是返回了将军府。 桑冬湛察觉到小奶龙哭泣时，天上也会跟着下雨，她的眼睛好像是天气的调节开关。两人实验了几次,证实二者之间真的有所关联。 只要小奶龙哭，天空就会落下雨。 至于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不清楚,虽然感觉很奇怪,但也并不影响两个孩子高兴的心情。 只要下雨,干原城就有救了，这里的人们也能继续活下去。 为此，小奶龙苏苏不得不强行哭泣起来。 她其实并不是多爱哭的孩子,平日里大都是笑着的，就算遇上不开心的事，也很少会哭，经常被老龟爷爷夸懂事又乖巧。 这回要连续不断的哭出来,就算是个大人,恐怕一时半会也办不到。 好在小家伙懂得事情的严重性，发觉自己成了拯救干原城的关键，便什么也没说，每天坐着使劲流眼泪。 一般人哪能说哭就哭？可苏苏就不一样。 不知她想出什么办法,她能控制自己流泪,那眼泪仿佛源源不绝,怎么流也流不尽,天上的雨噼里啪啦连着下了两天,彻底将这座即将干枯的城池浇的透透的。 这两天，城中经常出现人们赤脚站在街上，欢声笑语接水的场面。他们不怕雨淋,任那些雨水打在身上，眼里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份快乐格外感人，苏苏本来也想出门看看，可她一出去就会被快乐的情绪所影响，这时真的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所以这两天，她只能呆在将军府，对着小翠、对着将军、对着狗子哥哥，红着眼睛啪嗒啪嗒掉眼泪。 一个可爱至极的小奶娃泪汪汪的看着你，谁能忍住不心疼呢？她哭的这两天，其他人也很是不好受，心都被她哭软了。 桑冬湛走进院中，就看到了趴在围墙上，朝外看的小奶龙。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小龙，这两天干原城过节似的热闹，可惜小奶龙不能出去，最多趴在围墙上望一望。 桑冬湛微蹙眉，站在屋檐下唤她。 空中是细密的雨丝，苏苏闻声回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红肿的像两颗小核桃，正在潺潺的流着泪水。小家伙鼻尖也哭的红彤彤，犹如一粒小草莓，她站在雨里，飘落的雨丝仿佛被无形之物隔绝开，并不能触碰到她。 小家伙一溜烟的跳下来，蹦跳着来到狗子哥哥面前，仰着小脸看他。 凑的近了，越发看清苏苏那双兔子般的眼眸。长长卷卷的眼睫毛扇子一般，包围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眼珠，桑冬湛最喜欢这双眼睛，平日里总是盈满了纯然的快乐与欢喜。 此时这双眼却红的可怕，叫人看一眼都能吓一跳。不过虽然眼睛还在流泪，哭的也很是凄惨的模样，小家伙的表情却并不伤感。 桑冬湛抬手，轻轻摸了摸苏苏的小脑袋，她的发丝柔软细腻，凉凉的如水一般。 他道：“苏苏，差不多了，我们不哭了。” 小奶龙大眼睛眨了眨，泪水立刻自觉停止，明亮的双眼如同珍贵的宝石，璀璨夺目。 她不确定的问：“好了吗？” 桑冬湛点头：“已经够了，我向将军说明了情况，咱们该走了。” 小奶龙犹自恍然，似乎不敢相信。之前他们为干原城辛苦找水，身累又心累，眼前却仍是一片绝望。现在她仅仅只是哭了两天，这事就这么解决了？ 总有种做梦的感觉，好不真实呀。 他们进屋与将军告别，将军满脸疲惫，干原城危机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得安眠。如今好不容易得救，那些积攒的情绪便如排山倒海般倒下来，压垮了将军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