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495节
邵树德有空就会去看看。 拓跋思恭喜爱的刀剑、韩朗的铠甲、郝振威的佩剑、王珙喜爱的金银器等等,都是邵树德的私人藏品,彰显着他用兵十余年来的丰功伟绩。 金仙观内还有一些活的“藏品”,即俘获的敌方将帅妻女,今日又多了两个。 其实邵树德想拔x无情的,但两个女人跪求带她们走,意思很明显,宁可被一人所辱,也不想沦为营妓,被数百人所辱。 折嗣伦无奈地看了邵树德一眼。 妹夫什么都好。善理民生,关北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人人称颂,口呼“邵圣”;善于用人,提拔的将领皆有大才,屡战屡胜;素得军心,故上下皆欲效死,有名将之资;说话一言九鼎,诺重千钧,即便敌方将帅,在这事上也不得不赞一声;收复故土,训以华风,河陇遗民感激涕零。 可偏偏喜欢玩这些下三路的破事。 “看到没?淮西其实挺富庶的,惜安定不下来。”邵树德一指浉水、淮水,道:“朱全忠在河北筑广河、板渚二城,以为前哨。我在淮北据白狗、新息、乌龙集三城,同样是前哨,有此三镇在,申、光无忧矣。” 乌龙集其实是一个渡口兼商埠,在今淮滨港附近,西距新息县百余里,东距汝淮交汇处二十余里,一直是淮盐、茶叶的集散港口。 庞师古退走后,夏军在淮北只有缺额不少的义从军,兵力不足,无法发起攻势。但他们也没闲着,崔洪驱使百姓在乌龙集附近筑城,作为北岸的据点。 邵树德即将离开。而他一走,天雄、义从二军当然也要跟着离开,从今往后,淮南一带就全靠折家自己了。 寿州朱景有五千兵,以寿州的人力物力,养着轻轻松松,甚至还略有盈余,可上供给节度使。 申州陈素还剩三千兵,以申州数易其手的情况,只能勉强养着了。或许等流散在外的百姓回来后,情况会有所好转。 折嗣伦暂时能动用的,也就光、安二州的人力物力。他几乎把凤翔镇的精锐搜刮一空,总计将带来五千步卒、一千骑卒,邵树德又将崔洪部四千余人留给他,应该可以养活。 等到明年,休养生息之后,后年可以尝试多养个几千兵。 但别忘了,还有时瓒部一万人,养他们的钱粮,淮西镇硬凑一些,杜洪再咬牙供给一点,关中再花大代价转运一些,勉强供着吧。 “大王给的方略是守么?”折嗣伦问道。 “我已许诺减税,总不能食言自肥。今明两年,以守为主,间或北上,抢掠些粮草财货养军,配合河洛、河阳的攻势。重担,还不用你们来担。”邵树德说道:“毕竟,淮西镇还得分出部分精力来,盯着杨行密。” “既如此,我明白了。”折嗣伦说道。 “俘获的淮兵、梁兵万余人我带走,崔洪部四千余人留给你,武瑜的安州兵,你可择精壮补入军中,余众可罢遣。前阵子外舅从凤翔抽了些兵,又到关北募兵数千,你看着协调吧。”邵树德又道:“淮西镇,朝廷赐军号‘淮宁’,从今往后,你便是淮南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淮宁军节度使。” 凤翔一府四州,本有兵两万。昔年折宗本南下,带走了七千步骑,前阵子欲建威胜军右厢,又从凤翔调兵,还到麟、银、胜等州募兵。这次折嗣伦又带来六千步骑,作为组建淮宁军的基干,凤翔镇其实就剩四千兵了,以至于连南下蜀中的兵力都凑不出来。 邵树德已经上表朝廷,罢凤翔府为岐州,岐、陇、兴、凤、洋五州并入朔方镇。折家,这是彻彻底底地把家底都搬到淮西一带了。 凤翔镇剩下的几千兵,邵树德打算抽其精干,补充战损的天雄、义从二军(缺额将近两千),余众两千人,老弱罢遣,剩下的并入州军。 而在淮西这片,折宗本的威胜军有众两万,他打算扩编至两万五千人,分左右两厢。 再支援儿子折嗣伦两千精兵,如此,淮宁军在吞并安州军后,将有两万二千人左右,其中掌握在折嗣伦手里的一万四千步骑是核心,作为衙军。陈素、朱景手里的八千众属于外镇军,防守申、寿二州。 财政方面,肯定是很紧张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京兆府、奉天镇,今明两年都要动员大批夫子,不计成本给唐邓随、淮西七州输血,帮助他们渡过最困难的两年时间。 为了处理这些棘手的历史遗留问题,又不想伤了亲戚和气,邵树德也是绞尽脑汁。 折家如今已然是邵树德建立的这个关西武人集团中的最大号山头,拥兵数万,关键内部还铁板一块,唐、邓二州地方职务大量被武人侵占,而这些武人又是折家军的,军民一体,大权在握。如果给他们几十年时间,焉知不是又一个河北三镇? 折家之下,野利、没藏这些部族大豪也是山头,同样有地盘,有兵。而且他们的体制,兵民不分,一家拉出个两三万人都不成问题,真实战斗力可能比诸葛仲方的山南西道、赵俭的龙剑镇、王瑶的河中镇、李璠的陕虢镇都要强大。 为了这些羌胡酋豪,邵树德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王府中来自横山二部、地斤泽嵬才氏、阴山五部、河陇诸部(白氏、罗氏、杨氏、梁氏)等部落的侍女可不少。 嫡长子邵承节,除了定下朱氏为正妻外,邵树德又给他定下了野利氏、没藏氏嫡脉女子为妾。可怜孩子才十一岁,老父就为他“拉皮条”了,为了江山永固,可真是操碎了心。 “淮宁军定不负大王所托。”折嗣伦说道:“有我带来的六千壮士,再将蔡人、安人好好操练一番,不出半年,便能捏合成型,一年可上阵,两年可北伐蔡、颍诸州。” “哈哈!”邵树德状似畅快地大笑,道:“有小郎在,淮南无忧矣。” 分封制,固然隐患极大,但确实能极大激发人的积极性和战斗力,比直接统治效率高多了。至于这颗雷什么时候爆,会不会爆,就看你处理得如何了。 乾宁二年五月二十三日,邵树德离开了义阳县。 折嗣伦效率很高,已经分派数千人北上,接替驻守白狗、新息二城的义从军。同时牒请邵树德分时瓒部五千人北上,至乌龙镇城戍守,邵树德许之。 从申州入随州,再至襄州,一路上走得很慢。 去年种下的越冬小麦已经接近收获了。 襄阳、南阳一带,稻、麦皆有,一年两熟。看着地里黄澄澄的麦子,邵树德心情很好。 干旱皴裂的大地,需要雨水滋润恢复。 经历了半年战争压榨的南线诸州,经济上残破不堪。收了这一季麦子后,当能稍稍喘口气。 明年这十四州之地尽皆减税,以恢复元气。但几万军人需要钱粮供养,这也是事实。这负担,不过是转嫁到人口相对充裕的关中罢了。而且还是很不经济的那种,路上损耗惊人。 途径枣阳县的时候,邵树德特意停了下来。 这边来了不少乾州五县的民户,第一批三千户已经抵达,都分了地。 关中地狭人稠,又被邵树德保护得太好,人口有点多了。最严重的华州,有的人家就几亩地,还在那精耕细作,土里刨食,还特么吃不饱。 邵树德看着就很无语,去外地一家有几十亩地不香吗?但百姓就是不愿意。 他想起了隋朝的一件旧事,杨坚巡视关中,发现府兵应一丁授田一百四十亩,但因为人口暴增,关中实际只有人均十几亩。 一丁十几亩,养的府兵是什么质量? 府兵,和先秦耕战体系的兵不一样,区别在于参不参与农业劳动。 府兵一家二三百亩地,有部曲庄客,只在农忙时偶尔参与农业劳动,大部分时候闲着,好吃好喝,锤炼武技,参加训练,同时有钱自备器械甚至马匹。 当年后周(北周)约七百万人口,结果全国只有四万八千府兵,成为后周的核心精锐。 杨坚痛感府兵制败坏,于是强行迁移关中兵户到各地,算是给隋朝府兵续命了一波,不然多半等不到杨广登基,就要无强兵可用了。 府兵,其实就是小地主,而不是自耕农。 “枣阳县总共来了多少人了?一户有田几何?”邵树德问道。 “大帅,乾州已发来三千户,吐谷浑赫连氏部众亦来了千余帐。”陈诚答道。 “什么帐不帐的?尽快编户。”邵树德说道:“这就是两万余人了,好生安置吧。正所谓一张白纸好作画,关西农学生应尽快到位。” “邓城、谷城安置了吗?”邵树德又问道。 “粮草、农具、牲畜不足,尚未有多少人过来。就谷城县来了一千多户乾州百姓,外加部分吐谷浑部众,总计八九千人。”陈诚道。 “这事确实急不得。”邵树德叹道:“一万户乾州百姓,四万余吐谷浑部众,慢慢来吧。襄阳、南阳、淮西,朝廷忽视很多年了,战乱又多,恢复起来没那么简单。这三个县,一定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陈诚会意。迁移百姓而来,还赞助粮食、牲畜、农具之类,当然不是造福折宗本或赵匡凝的。往这三个荒凉的县份安置十万百姓,开垦田地,产出了钱粮,以后就是夏王府插手此间事务的绝好抓手。 邵大帅,赏赐起来非常慷慨,威胜军三州、淮宁军四州,说给就给了。但从来都没有放任不管,而是一直在掺沙子,建立听命于自己的基本盘。 政治生物的基本操作罢了! 第065章 处置 一路走一路看,抵达襄阳城外的汉阴驿时,已经是六月初了。 陈氏这些日子过得很愉快,回了以前住的老宅,与亲人见面,还去了几个年幼时印象深刻的景点,心情与刚来那会不知道好了多少。 邵树德回到汉阴驿后,第一次拆封了圣人送的这个礼物,心理上的满足感难以言表。 赵匡凝已经从鲁阳关一带撤了回来,顶上去的是折宗本从凤翔抽来的兵马,另外就是在银、麟、胜三州招募的党项新兵。 “襄、郢、复三州,人太少了。尤其是郢、复二州,需大加整饬。”邵树德在汉阴驿内请赵匡凝座谈,言谈举止间,好像他才是襄阳的主人,而赵匡凝也毕恭毕敬,不敢多话。 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邵树德的意思,即无需将过多资源投入襄州,重点发展郢、复二州。再联系到襄州的谷城、邓城(安养)二县似乎已经换了夏王府派来的官员,事情再明了不过了。 “郢、复二州,仆正在遣人整饬水利,奖励农桑。”赵匡凝答道:“现在与杜洪也停战了,相安无事,百姓士人奔走相告,皆言此乃夏王之德。” 邵树德大笑,道:“百姓不怨我压榨酷烈就不错了。今年秋税减免,明年亦减税,忠义军三州亦得照办。” “遵命。” “另者,郢复实在地广人稀,可想办法招诱外镇百姓甚至是蛮獠,编户齐民。” “遵命。”赵匡凝点头如捣蒜。 郢州三县,大致在后世湖北钟祥、京山一带。 复州三县,大致在后世湖北仙桃、监利、天门一带。 这五个地方,在后世有五百多万人,属于人口密集区。唐代虽然不能与工业化社会比,但两州六县加起来居然还不到十万,确实太少了,开发程度低得令人发指。 缺人,始终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没人为你种地,没人为你放牧,没人为你织布,没人为你捕鱼,那还打个屁仗。 长期相持拉锯的战争,对经济基础的要求会无限扩大。 “江汉之间,这么好的地方……”邵树德沉吟了一下。 先打点基础吧。说句难听的,若他建立的王朝在承平百年,人口暴增之后,有江汉这类未开发的地方存在,也是个比较不错的泄压阀。 或许可以趁着这会多圈占点无主之地,作为王府所辖的牧场,将来一点点放出去。 “你先回去吧。襄阳与鄂州,不应再生战事,或可守望互助。”邵树德说道:“江陵李侃,最近有无动静?” “李侃大病一场后,身体不太行了。诸子各有一堆人支持,许存、张鐇、张钧等外将蠢蠢欲动,夔峡、荆南两镇恐多事矣。”赵匡凝回道。 其实,他对荆南镇一直比较感兴趣。赵德諲在位的时候,一度想侵吞荆南,作为自家的后方。奈何李侃好像小有实力,不太好打,就放弃了。 而自从将理所从夔州迁到江陵府后,政治重心东移,李侃的地盘也有所变化。 夔峡镇最西端的渝州等地失陷,而今西境只达忠州。 西征入川不成,遂南下,结果也不太成,李侃这扩张也是够悲剧的,再一听闻邵树德居然将势力延伸到了汉东,怪不得气病了。 荆王(李侃)如今实控的地盘计有忠、万、夔、归、峡、荆(江陵府)六州,也不算小了。但考虑到他的年纪,身后事估计惨不忍睹——这也是很多武人最担心,却又始终难以解决的事情。 “听闻朗州雷满曾经遣使至襄阳?”邵树德突然问道。 赵匡凝一惊,夏王从哪得知的消息? 雷满确实来过,就是前阵子的事情。因为听闻李侃欲抱病南征,心中忧惧,故邀襄阳出兵,夹击李侃,被赵匡凝拒绝了。 本来就是件小事,赵匡凝也不是邵树德的下属,不过是附庸罢了,没必要事事汇报。真正让他觉得难安的是,夏王从何处知晓? “的确来过。雷满的洞蛮军虽打退过荆南衙军几次围攻,但损失很大,不得不求助外镇。仆已经回绝了。”赵匡凝说道。 “雷满若再来,可将他的使者带到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