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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18节

    大唐的遗产确实丰富,这面招牌也很好使,邵树德不确定如果不打着大唐的旗号,这些部落还会不会这么听话。

    “嗖!”一箭飞出,邵树德从箭囊内抽出羽箭,正待射第二下,却见数人快速上前,连连射箭,将一匹狂奔的野马撂倒。

    “这帮混蛋,马皮都坏了!”邵树德笑骂道。

    蹿出去的数人是来自契苾部的勇士。

    正在后面的契苾璋见了,一夹马腹上前,致歉道:“小儿辈不懂事,抢了大帅的猎物。”

    “无妨。”邵树德笑道:“某最喜欢勇士了。”

    契苾璋闻言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在七八年前,他与邵树德的地位还天差地别。不过讨李国昌父子是分野,在此之后,邵某人便快速崛起,而他因为战时出工不出力的表现一无所获。

    关中讨黄巢之战,更是奠定了邵树德如今的地位基础。而契苾璋则趁着振武军缺衣乏粮的有利时机,进占军城,自封节度使,振武军军士们也没有反对意见。

    但这个位置真的不是那么好坐的。没有钱,你就玩不转。

    契苾璋竭尽全力,最终还是支持不下去,被军士们轰下台来——这其中甚至包括许多原属契苾部的振武军衙军士卒们。

    现在的契苾璋,整天担心要被李克用秋后算账,因为他不止一次撩拨过那头独眼龙。就在讨黄巢那会,天德军、振武军、大同军、幽州军还奉旨又讨伐了一次李克用,最后以失败告终。

    契苾璋眼下也是没办法了,不投邵树德投谁?

    而邵树德对接纳李克用的仇人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直接授予了契苾璋白道川巡检使的身份,双方的合作基础非常稳固。

    “大帅喜欢野马皮,某回去便遣人送百张过来。”一道粗豪的大嗓门在身后响起。

    契苾璋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山后党项庄浪部的酋长庄浪伸。

    山后党项,听名字就知道了,在阴山以北的草原上游牧。

    “数万帐,东接契丹,北接鞑靼,南至河”。当然这是宋代的资料,在唐代,庄浪族一度居住在黄河以南,人数并不多。但在中唐以后党项越过阴山,北迁草原的大气候下,他们也开始向大草原上转移,势力渐渐壮大。

    庄浪部现在也算是个大部,为天德军羁縻蕃部。邵树德怀疑他们是吐蕃人,因为吐蕃亦有庄浪族,就在兰州那边,是当地几个吐蕃实权大部之一。

    唐灭后,据辽史记载,党项庄浪部多次寇边,后被其西南面招讨司出兵剿灭,余众被辽、夏两国分食——辽国和西夏,为了争夺阴山内外的党项部落,打了好几次战争,非常激烈。

    总体而言,包括庄浪部在内的草原党项,不但寇宋朝的边,也寇西夏和辽国的边,吊得不行。当然,最后都死挺了,主要是被辽国出兵打击的。

    庄浪伸被封为鸊鹈泉巡检使。鸊鹈泉大致在今乌拉特后旗的乌尼乌苏一带,这地方严格来说各族杂居,河西党项有之,鞑靼有之,回鹘亦有之,山后党项当然也有了。邵大帅给了庄浪部这么个名义,未来多半也会支援点器械,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彻底占下来。

    “庄浪巡检使今日收获不错啊,羯羊、野鹿猎获不少,独独缺了野马。”邵树德放慢马速,等庄浪伸过来。

    “大帅,庄浪部有野马皮,浑部自然也有。”又一名草原汉子从后面赶了上来,瞥了一眼庄浪伸,说道。

    庄浪伸被这厮不礼貌的眼神看得有点恼火,但邵树德在这里,他也不好发作,生生忍下了。

    来人名叫浑温,是邵树德新封的可敦城巡检使,回鹘人。

    可敦城,是突厥可汗为妃子所建,位于今乌拉特中旗附近的阴山北麓,西距鸊鹈泉约二百里。

    天德军的回鹘人都是在王庭被破后南下内附的。

    浑部,严格来说是铁勒,与契苾部一样,是铁勒九族之一,人数不多,还不到两万人,中唐名将浑缄就是浑部人。这一支主要生活在阴山以南,这次被邵树德要求搬到可敦城附近游牧,即阴山以北。

    浑部的实力,不如庄浪部和藏才部,甚至就连契苾部都不如,也就和邵树德新提拔的丰州突厥哥舒部的实力差不多。

    突厥、回鹘两部是被邵某人强行提升地位的。

    丰州党项、山南党项、河壖党项诸部人太多了,如果他们有民族意识,几乎就是前套、后套平原的主体民族了。邵大帅害怕这些党项“天降伟人”,在苦思数日后,决定提拔突厥哥舒部首领哥舒确山南巡检使的身份,压制这些零零散散的党项部落。

    丰州突厥的来源,可以追溯到贞观年间。

    贞观十三年,丰州的突厥人已经有“凡十万,胜兵四万”。贞观以后,突厥各部继续来降,分布在丰、胜、麟、夏、灵、代六州。开元三年,突厥十姓“相继来降,总万余帐”,主要安置在丰州和振武军。

    这个时候,前套、后套的突厥人数量多得快要爆表了,甚至有了叛乱。朝廷派兵镇压,大杀特杀,然后又迁移了五万余口到内地的许、汝、唐、邓等州安置,阴山以南的突厥人数量下降到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地步。

    天宝四年,东突厥被灭,大部分西迁,小部分南下丰州投降。发展至今,丰州的突厥部落因为不断受党项人欺负,人数始终上不去,在两万人左右。邵树德怀疑,如果自己不插手,总有一日这些突厥人会被党项人吞并。

    于是,哥舒部赶上了这个历史风口,被提拔为山南巡检使,地位蹿升了一大截。

    五大巡检使部落,从西到东。最西边的是鸊鹈泉巡检使庄浪部,山后党项;东二百里则是可敦城巡检使,回鹘浑部,或者说是铁勒浑部;再往东南不到三百里,是藏才部木剌山巡检使的牧区,出身黑山党项;藏才部再往东四五百里,就是契苾璋的牧区了,即白道川巡检使牧区。

    而在阴山以南的丰州境内,还有山南巡检使,由突厥哥舒部所领。

    两个在山南,两个在山北,一个在阴山内外。这五部,便是天德军、振武军的外围防线。

    邵大帅向庄浪氏、浑氏、王氏、哥舒氏、契苾氏许诺,他们五个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各部首领。谁敢犯上作乱,抢夺部落控制权,只需遣人告知一声,他就会派兵北上,帮助他们镇压叛贼,杀光乱党,永保这五家的富贵,以此换取他们的忠心。

    南面河套草原嵬才氏,横山党项野利氏、没藏氏,也得到过他这样的许诺。

    正如嵬才氏是河套草原的牛鼻环,野利、没藏是横山党项的核心一样,这五部亦是阴山内外的核心大部落。取得了他们的支持,这里就不会乱,自己可以放心西征河陇,扩大实力。

    此番北巡,实控振武军、天德军是第一大任务,基本已完成;收复两镇的羁縻蕃部是第二大任务,也差不多了。最后还有一个不是任务的小任务,那就是回西城老家看看。嗯,我们的邵大帅,想衣锦还乡了。

    光启二年十一月十五日,邵树德带着铁骑军、豹骑都及阴山五部诸头人抵达了西受降城,兵马使孙霸亲自出城相迎。

    邵树德进城一看,好家伙,原本四处漏风的老宅被重建了,面积足足扩大了数倍,装饰也相当考究。再仔细一问,原来老宅在两年前的某个暴风雪之夜塌了……

    新宅子谁出的钱,邵树德也懒得管。到他这个地位,有的是人巴结,还有更多的人想巴结却苦无门路。

    宅子里家具一应俱全,数日后,甚至连婢女都有了。庄浪伸从自己一大堆女儿、孙女、侄女中挑选了几个模样俏丽的少女送了过来,其余四部有样学样,一时间来了将近二十个草原少女,洗衣、做饭、擦洗全包了,这腐败的生活啊!

    这几个人的心思,他也猜得到。子侄派往豹骑都服役,既是质子,亦可积攒军功,女儿孙女送到府上充当侍女,若灵武郡王看上哪个了,纳为妾室,他们也好放心一些。

    只不过邵某人现在应付女人应付得有点头皮发麻,也过了那个需要联姻的艰难岁月了。这些少女,以后都送往贺兰山别业中充当侍女。夏州郡王府中竟然全是来自折家的侍女,这有点过分了,不是不信任折家,就是这样不太正常。

    “孙都尉,某欲保举你为天德军西城中城都防御使。”看着前来拜访的孙霸,邵树德有些感慨,孙霸是自己的恩人,若无他举荐自己到丘维道身边,未必有后面这番造化。因此,在能回报的时候,他不吝做出表示。

    “有这好事,某也不客气了。”孙霸洒脱地一笑:“谢灵武郡王。”

    “孙都尉,你我之情分,何必如此生疏。”

    “得灵武郡王保举,便有了上下尊卑,礼不可废。”孙霸道:“否则,这个防御使做得也不踏实,灵武郡王的威仪也会有损。本来某对这些官位也没多大兴趣了,但如今这个乱世,唉,你没权,就要被别人欺负。”

    邵树德闻言直笑,道:“孙都尉倒是看透了这世情。”

    “没看透的都死了。”

    突厥少女给两人端来了茶,邵树德请孙霸品尝:“灵州茶,味道尚可。”

    “确实不错。”孙霸饮了一口,赞道。

    铁勒少女又端来了一些点心,走时还深深地看了一眼邵树德。

    靠,草原少女如此——没有礼数!

    “孙都尉,明年某欲西征,可能会征调天德军、振武军南下。”沉默了一会后,邵树德突然开口道。

    孙霸吃了一惊,问道:“那两地防务怎么办?”

    “某会调丰安军、经略军北上,接替两地防务。”邵树德问道。

    孙霸恍然大悟。

    邵树德在那还有些不好意思,刚说完要保举人家当天德军防御使,结果天德军都没了,要全军南下了。过来接替的丰安军四千众,孙霸能指挥得动?

    不过孙霸看起来确实洒脱,只愣了一小会,便笑道:“南下便南下吧,只是,防御使的十万钱月俸可不能少了。”

    邵树德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孙霸确实比郝振威看得开,和自己又是多少年的老关系了,相信自己不会亏待他。

    “儿郎们这几年日子过得有点紧。听闻灵武郡王发赏从不打折扣,便让他们也多领些钱,手头宽裕些也好。”孙霸又说道:“振武军王卞,打算如何处理?”

    “本欲赶他回京,然其主动来投,如今倒不好这么做了,正伤脑筋呢。”邵树德说道。

    “王卞不同于郝振威,他是正牌子节度使,确实难办。”孙霸皱着眉头说道。

    振武军使全称是振武麟胜节度使、营田使、观察处置使,押藩落使,镇北都护,头衔一大堆,确实不是天德军使可比的。要么给他一个相当的职位把他调走,要么干脆架空。

    邵树德摸过王卞的底,知道他想继续在振武军节度使的位置上干下去。主动来见自己,有投靠顺服的意思,但也不想把手中的权力交出去。说白了,就是想当个有一定自主权的从属藩镇,效仿保塞军李孝昌。

    自己倒不想把事情做绝,但如今天底下,哪还有什么位置让给他?说不得,还是得先架空,然后问问西门思恭叔侄,看看有没有好去处。杨复恭封了那么多假子出镇,自己替王卞要一个职位怎么了?

    实在不行的话,明年就让王卞带兵南下,跟随自己出去打仗,看他应不应。不应的话,再对他动手也说得过去了。

    你这个节度使,还指挥得了军士吗?押藩落使,还能让蕃人听话吗?

    孙霸走后,邵树德又喊来了陈诚、赵光逢,让他俩好好想下怎么对付王卞。

    “大帅,不如保举王卞担任同州或华州刺史。关中大州,他又是长安人,想必是愿意的。”陈诚建议道。

    “这确实个不错的办法。”邵树德说道:“同州、华州哪个不比振武军富庶?王卞若是再不知足,可就说不过去了。让他立刻来见我!忙完这事,咱们便可以回夏州了。此番北巡阴山,得全功矣!”

    第049章 本心

    起风了,草原上翻卷着枯黄色的波涛,就像大海一样。

    丰州这个地方,土壤肥沃,牧草极其繁盛。就像后世西班牙人带去潘帕斯草原的大蓟一样,牧草是优势物种,虽说不像大蓟那般入侵南美,长得和人一般高,但依然给本地人民提供了赖以生存的资源。

    “这是什么草?”邵树德有些惭愧,他在丰州生活那么多年,对畜牧之事真的不太懂,也没干过这些活。

    “遏逻草。”胡人少女面面相觑,她们还在学官话,根本听不懂灵武郡王在说什么,倒是年仅十三岁的羌人少女王氏的官话说得很好,只听她说道:“那边还有殷草、卢牛草、沙蓬草、茨萁草、狼针草,都是牧草。”

    邵树德对她刮目相看,问道:“遏逻草与遏逻禄有何关系?”

    王氏看了眼随行的突厥少女哥舒氏,道:“应是突厥人从西域带来的。”

    “你倒是懂得不少,做足了功课吧?”邵树德笑道。

    王氏看了眼周围,亲兵们远远地散在四周,其余几个少女也不懂官话,便大胆地看着邵树德,说道:“妾知道大王志向不凡,藏才王氏一身荣辱亦系于大王之身。妾便想多做点功课,以备大王垂询。若得另眼相看,便有机会服侍大王。”

    草原少女说话都这么大胆吗?邵树德失笑,他还没丧心病狂到让这一堆十三四岁的少女侍寝,起码也要——满十六岁啊。

    天空飘落了几朵雪花。邵树德毫不在意,继续在草原之上徜徉。

    前方是一条小河,或者说水渠。邵树德知道这条水渠的名字:陵阳渠,建中元年开挖。贞元年间,还挖了感应渠、永清渠,这两渠灌田数百顷,在天德军城附近。

    到了宪宗元和年间,李绛奏丰州、振武军良田可万顷,请择能吏营田。后来花了四年,在丰州、振武军开挖水渠,得田四千八百余顷,主要在振武军境内,丰州估计也就一个零头。

    丰州目前可以灌溉的农田总共两千多顷。但这些地,居然没全部用上,农业生产比起东边的邻居振武军实在差了太多。

    丰州的老百姓,平均一家也就十来亩田地,但他们适量饲养了一点牲畜。种田之余,再把家里的牲畜弄到附近放牧吃草,不用离家太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定牧。

    农耕加畜牧结合,这是邵大帅在灵州试验的农业模式。今后其实可以让丰州的百姓改进一下,也朝这个方向发展,应该比目前方便。

    提高镇内经济实力,提升百姓生活水平,与对外征战一样重要!

    西边的草原上马蹄声隆隆,大群蕃人骑着战马,赶着牛羊一路南下。自己任命了五个巡检使,可不是就给一张纸,我保你们富贵,你们也得帮我打天下,日后大家一起发财,岂不美哉?

    五个巡检使,各派千余兵,都是本部落的人。凑个六千丁壮,骑着马儿,带上器械,赶着大批牛羊马驼,先南下至会州的天都山一带放牧,等待“可汗”下一步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