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春风 第84节
百姓每日都给这些太?学生送衣食,亦有同跪的。 天寒地冻,大雪纷纷,长街满满皆是人,白?雪淋了一身,似是整个京城都在为文公度戴孝。 今日恰是文公度头七,来的人比往日都要?多。 一辆马车停在街角,姜玺对着窗外看了半日,不解:“你说这大过年的,这些人为何不好?好?待在家里,非要?出来挨冻?” 他看到有好?些人扶老携幼,也不怕摔了自?家老母。 “难道他们天天跪在这里,就能把?文公度跪到死而复生?若是可以,那我把?全城喊来一起跪,偏又不能。” 关若飞:“算了,让他们寄托寄托哀思便罢了,殿下还是早点回去,明日的大朝典要?紧。” 姜玺的眉头还是皱着:“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他们回去好?好?过年……你说给各家各户发点柴米油盐的怎么样?” 忽地,一驾车队渐渐驶近。 首前马车通体纯素,挑着一盏灵灯。 随后?是漆木棺木,上覆白?绸。 灵灯上写得是一个浓墨的“文”字。 “是文家的马车。”关若飞低声道,“文夫人要?扶文大人的灵柩回老家绍川。” 不知是谁开的头,百姓放声痛哭,街面上哭声一片。 雪下得愈发大了,仿佛上天也被?哭得伤了心。 姜玺怔怔地看着,以他的二十来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目无?下尘的人生,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为不相干的人如此伤心。 文夫人同着一双儿女?下马车。 “先夫故去,感?蒙诸位盛情,一路相送。”文夫人向众人一福身,“先夫自?裁而亡,死得其所,含笑瞑目,请诸位勿以先夫为念,年关佳节,且去与家人团聚吧。” 文臻臻低头垂泪。 文德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中满是好?奇,捡起地上的纸钱便往怀里揣,仆妇待要?阻止,他便哭闹起来。 众人看着文家剩下的这些孤儿寡母,愈发伤感?。 马车内,关若飞轻声道:“殿下,替我跟祖母和姑母说一声,年夜饭我不回家吃了。” 姜玺:“……干什么?” “我送一送她们。”关若飞道,“她们一路上也没?个照应,等把?她们送到了地方我就回来。” 姜玺第一次在关若飞脸上看见这种沉郁的神情。 关若飞虽然大他两岁,但因为两人一直是胡闹着长大,姜玺从来没?有正经把?关若飞当成过兄长。 此时此刻,姜玺却有一种感?觉,关若飞好?像一下子变得沉稳成熟,像一个兄长了。 姜玺顺着关若飞的视线望向文臻臻。 文臻臻披麻戴孝,身形纤薄,在风雪中仿佛摇摇欲坠。 如果那是唐久安,姜玺也会?这样做的。 不,那不可能是唐久安,唐久安不会?如此。 “去吧。”姜玺道,“有我呢。” * 关老夫人知道了此事,口中连称“冤孽”,就要?派人去把?关若飞追回来。 姜玺道:“让表哥去吧。文姑娘去了绍川,只怕再也不会?回到京城,表哥以后?想见她也不可能了。” 关老夫人道:“不见便不见,不见便会?少一块肉吗?” 关若棠在旁,闻言忽然笑了一下:“祖母,不见当然会?少一块肉,少的还是心尖尖上的肉。我们的心日夜滴血,只是您老人家看不到罢了。” 关老夫人越发要?气?晕了:“我这是哪世里造的孽,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般模样?” “祖母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的喜欢半点也不要?紧,我们这么听话,祖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关若棠说完,起身便走。 关老夫人气?得扶头,直嚷疼。 老嬷嬷忙取了汤药来,服侍关老夫人饮下。 姜玺闻得药味浓重,不似关老夫人平时所服的益气?延年之补药,便问是什么药。 老嬷嬷低声道:“老夫人上了年纪,气?不得,一气?便发头风,殿下,你们小辈可疼着点老夫人吧。” 姜玺立刻点头:“外祖母说得是,就算再怎么心疼美人,也该过完年再走,外祖步别着急,我这就是派人去追表哥。” 关老夫人这才转怒为喜,嘱咐他快些派人去。 姜玺先出来吩咐赵贺去追关若飞,立时手写了一封书信,让关若飞照抄一遍,再采卖些珠宝首饰送回来。 姜玺哄人向来很?有一手,那信写得情真意切,兼撒娇与耍赖,最后?再三保证五日一大书,三日一小书,时时与家中联络。 估摸着此信大约在明日便会?送回来,姜玺便接上关老夫人去宫中过年。 宫中上下俱在为明日的大朝典准备,今日的年节夜宴倒成了过场。 再加上文公度之事,朝臣不便欢庆,皇帝亦无?心酒筵,略饮几?杯,听过几?首贺岁诗,不由又想起了文公度年年压轴的大才,顿时更加没?有心肠,宫宴散得比任何一年都早。 回到贵妃宫中,皇帝有些醉意:“爱妃,朕可是做错了?朕确实是想过用一命平一事,但朕没?有想到,那条命是文师的。” 关月轻轻拍着皇帝:“陛下原是无?心,是文大人一心报国。” 皇帝的唇齿有些缠绵不清:“可是朕……总是无?心却犯大错……” 关月又低低劝慰了一番,服侍皇帝睡下。 次日天未亮,便自?己先梳妆。 她并未封后?,但重要?场合,皇帝必携她出席,地位形同国母。 更何况正月初一是她的生辰。 宫人们着意为关月梳妆打扮,最后?打开锦匣,捧出那件太?子殿下亲手挑的生辰贺礼,为关月戴上。 镜中人粉光脂艳,美目流转,头上翠冠似融进了万千青山碧水,绿意逼人。 大朝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51章 大朝典是一年一度的大盛事。 殿内外早已布设妥当, 宝案、香案、乐器、卤簿一应俱全。 各处司坊的官员亦是各就各位。 但东宫一片寂静,寝殿房门紧闭,太子尚未起床。 以张伯远为首的东宫属官急得团团转,终于忍不住去叩门。 姜玺在床上翻了个身:“催什么?催?父皇还要先祭天地鬼神, 半晌午才会回殿受朝拜, 到时再叫我。” 张伯远快哭了:“殿下身为储君, 亦要随祭啊。” “……” 姜玺倒忘了这一茬。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 由得宫人?们将华丽庄严的衮服一层层往他身上套。 旁边便是立柱,上面三?个明细的箭孔。 姜玺抬手?,轻轻摩娑。 扯坏的锦帐早就换了,上面的箭孔是他特意保留的。 起初是为留下唐久安的罪证。 后来是真的舍不得。 唐久安走了。 姜玺记得那天唐久安转身离去的背影,大步流星, 一下也没有回头?。 她从来都是那样洒脱。 就那样将京城的一切抛在了身后,估计以后也不会想起。 姜玺轻轻抚摸着箭孔,有点辛酸, 又有点温暖。 无论如何,去年?夏天明媚盛烈的阳光里, 他遇见过那样一个人?。 “殿下……” 外面又在催了。 姜玺不悦:“叫什么?叫?叫丧呐?” * 没有人?知道文夫人?为什么?会在大年?三?十离开京城。 天南地北, 俱无如此?风俗。 只能?解释为京城已是文夫人?的伤心地,她一刻也不想多留。 关若飞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在文家的车队后。 附车而行的并非只有他,沿路都有人?设祭,文夫人?停车答礼,礼毕,设祭之人?多半会相处一程。 绍川离京城不算远,这几日的路程想来皆会如此?热闹。 随从劝关若飞回家。 毕竟天下人?皆对文公度敬仰有加, 有文大人?灵柩在此?,哪怕是再胆大的宵小也不敢动手?。 关若飞只当没听见, 沉默地跟着车队前行。 车队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