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熟 第25节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地站着对视,画面像极了英剧的宣传海报,很是吸睛,保安室里频频探头望来的大爷就是证明。 “来这么早,今天你开车啊。”梁渠很快扫了她一眼,拉开车门,把手上的车钥匙递到她眼前。 “啊?”女生惊讶地张大双唇,浑身紧绷,吓到结巴,“不不不……不好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好不好。”梁渠并不收手,神情淡定自若,似是铁了心要她当这个司机,把生死置之度外。 既如此,唐秋水不再推辞,把案卷塞回包里,哆哆嗦嗦地伸双手去接。 不知道是因为见她手抖如食堂阿姨,还是听了她轻描淡写的那句“我科目二考了四次才过”,最后关头梁渠蓦地将手撤回:“算了还是我来吧。” 呼——二人都逃过一劫。 坐上副驾,车驶过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唐秋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梁律师,您住的这小区治安环境应该很好吧,路不拾遗。” 梁渠说:“也没多好,前不久还有人被抓了。” 唐秋水问:“嗯?因为什么?” “因为在家制毒。” “制毒??”这丧心病狂的两个字唐秋水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听到,又想了想刚在派出所门头上看到的那枚庄严神圣的警徽,她感到无比震惊,“怎么敢的,对面可全是警察啊!” 梁渠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 离谱,这什么世道? - 堵车的担忧实属多虑,这个点的马路上压根看不见几个人。除等了几个红灯,一路畅通无阻。 开往高架需要横穿x区。沿途,这个区的很多标志建筑在车窗外一一掠过。百脑汇,渣打银行,群众艺术馆,数字文旅中心……目不暇接。 直到上了高架,眼里的风景变得单调,唐秋水这才收回视线,又把案卷从包里掏了出来,跟盘核桃似的把这点东西翻来覆去地盘。 翻到一半她忽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合上材料放在腿面,偏头看了眼驾驶座,问:“梁律师,您昨天为什么没找我过一遍案情?” 以前每次开庭之前,梁渠都会喊她去办公室,把原被告双方的诉讼请求、答辩意见、事实证据、争议焦点等等全部过一遍。 过的方式有点儿像模拟法庭,需要唐秋水扮演的角色不固定,有时候是原告,有时候是被告,还有时候是法官。她可以发问,可以反驳,百无禁忌,畅所欲言。 所以尽管今天是唐秋水第一次去法院,其实算下来她的“开庭”经验已经很丰富了。 但是昨天梁渠却一反常态,跳过了这个环节,直接下班了。现在问他,他回答忘了。可唐秋水觉得这不是真话,倒像是把昨天该做的事情故意往后挪了挪,挪到了今天,此刻。 因为他紧跟着说了句:“现在过也来得及。” 唐秋水怔了怔,不太懂该怎么执行:“您不是在开车吗,怎么过?” 梁渠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说我听。” “哦……” 车在高架上匀速行驶,有阳光漫进来,闪跃在二人的脸上、身上,像个顽皮的画手,在无拘无束地着笔。 唐秋水今天选择当法官。跳出原被告双方争讼的视角,以一个中立客观的身份,来看这个案子。 她前几天看过类似案件的庭审视频,针对一项限拆决定,法官基本围绕两大争议焦点进行审查:一是事实认定是否清楚,二是作出程序是否合法。 在事实层面,赵巷从未否认天井的阳光房由其搭建。而对于正在搭建的违法建筑,城管亦有权责令相对人停止施工、自行拆除。 问题出在执法程序上。 违法建筑分为已经建成的违法建筑和正在搭建的违法建筑两种,查处程序是不一样的。针对正在搭建的违法建筑,执法部门接到相关举报后,应当在两小时内到现场进行调查取证。 本案案发时,案涉阳光房正在搭建当中,尚未安装玻璃,因此华新街道的城管执法人员应当在接居委通知后的两小时内前去执法。实际情况是,他们于一周后才正式到现场调查取证,开具调查询问通知书。 “虽然城管说接到首次举报的当日下午曾到达过现场,与赵巷就搭建情况进行了一次口头沟通。但就像赵巷说的,没有执法记录仪记录,也就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万一今天庭审中赵巷对此否认,被告就百口莫辩了。” 说到这,唐秋水才意识到留痕的重要性。她忽然就对改合同释然了,并且觉得原来这是件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的事情。 梁渠听完,点头:“这一点确实没办法,赖也赖不掉。” 唐秋水垂头摸了摸手上的案卷:“不过仅仅超期一周应该不至于撤销决定吧,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这话问得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程序违法是个致命的点。不能通融,没得商量,不要说一周,哪怕慢一分、一秒,都是违法。 “那得看法官怎么审了。” “嗯……” “还有其他问题吗?” 唐秋水眉头轻蹙,想了想:“应该没有了吧……” “啊对了,”她歪头问了一句,“肖科长今天会来吗?” 肖云谊,有段时间没接触了,唐秋水都快忘了他也是负责这个案子的一员了。 梁渠说会,并说肖云谊多半要坐在代理人席位。 “啊……”唐秋水抿了抿唇,“那岂不是很尴尬。” 梁渠语气平稳,面色亦然:“尴尬什么?” 唐秋水小声:“您定的答辩状终稿啊……” 那天傍晚在协和家园给唐秋水布置完第二天的任务,梁渠回了趟j区老宅。 端午放假没回去,父母一直唠叨,说在同城也一年到头见不到他人,不知道都在忙什么。经不住电话轰炸,梁渠回去吃了个饭,把工作都甩给了助理。 拆违群是他拉的。原本只是客套地说了句开场白,没想到会引来肖云谊的刷屏。唐秋水也不说话,改完一稿就发群里,肖云谊没完没了地提意见。 后来梁渠被群消息搞烦了,打开笔电一顿操作。很快,他在群里发了答辩状终稿,让唐秋水打印出来。 然后,群里就没人再说话了。 唐秋水当时打开梁渠发来的文件,眼眶微圆,胸腔起伏了好几下。 他居然是以她的初稿为基础改的,就改了下格式,最后加了一点内容,完全没理肖云谊的修改意见。 ……好任性啊,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 当然唐秋水觉得很开心。因为他还像在会议室那样,站在她这边,从未动摇。积攒了一下午的不痛快顿时烟消云散。 不过代入到肖云谊,就是另外的感觉了。唐秋水怯怯发问:“肖科长看到您没采纳他的修改意见,会不会生气啊?” 都不用问,肯定生气了,气得好几天没在群里说话,人间蒸发了一样。 梁渠才不管,只问:“最后加盖谁的律师印?” 唐秋水说:“您的啊。” “那不就得了。”既然要任性,那就任性到底,“我是第一承办人,我说了算。” 第33章 阅卷室 八点出头,法院大门都还没开,他们就到了。 在停车场等了半小时,才去过安检。 过安检的是唐秋水,梁渠不需要,有证和没证的区别之一就体现在这里。 唐秋水没想到法院的安检这么严格,不仅包里的水不能带进去,口袋里有什么东西都要掏出来看一下才可以。这安检过得手忙脚乱,面红耳赤,好不容易才拿到了那块用作开庭出入证的牌子。 小小的一块,上面用挂绳挂着,拿在手上轻若无物,颜色却意外地清新顺眼。四边是米白色,中间有点姜黄,底端一行黑色小字写着法院的全称。 啊……好想拍张照留念哦?s?。 可唐秋水抬头一看,梁渠一直在前面等着她,这时候举起摄像头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遂收起心思。又学着梁渠,把手里的牌子挂到脖子上,快步走了过去。 安检的地方很暗,法院里面却很亮,仿佛从一面镜子的背面翻来了正面。 法庭全部在第一层,一共二十来间,密密麻麻地紧挨在一起。这地方的隔音效果一定很好,不然两个相邻的庭一起开,会互相干扰吧。 梁渠轻车熟路地带着唐秋水拐进了最里面一条横道,里面正数第三间,是第八法庭,传票上写的开庭地点。 墙上有一块显示屏,上面亮着原被告双方的信息,合议庭组成人员以及书记员的名字。因为人数较多,字是滚动展示的,像飘来的弹幕。 时间没到,门锁着,还得等一会儿才能进。 外面大厅旷如平原,每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两三张椅子,每张椅子上面都套着椅套,和长途大巴里的座位差不多。可物色了半天,找不到一张能坐的。 唐秋水嫌弃嗫道:“哎呀这……” 这些椅子怎么都这么脏啊。椅套上面有好多霉斑,应该是在梅雨季那段时间生出来的。就不能定期换洗一下吗,法院这么缺人? 梁渠嘴上说着不脏,说其他人都坐得好好的,脚下却跑得比谁都快。目的性极强地往一个方向走,走到头,唐秋水眼前一亮。 里面居然有一张特别干净的皮质沙发椅,颜色釉青,大概茶几那么高,长度刚好够两个人坐。 再定睛一看,这里好像是个办公的地方。因为椅子后面设有工位,已经有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对着台式机工作了。 “我们可以坐这儿吗?”唐秋水压低声音问。 梁渠很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他熟练地把背包放上去:“当然可以。” 后面的工作人员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唐秋水放心跟着坐在他旁边。 “好软哦,像坐在春天的草地上。”唐秋水张开双手撑在身体左右,雀跃地感受着,直白地赞美着,而后又问,“梁律师,您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啊?” 女生唇畔挂着开心又满足的弧度,找到一张干净的椅子被她形容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梁渠勾唇一笑:“毕竟来这么多次了。” 也是,他可能是整个崇城来这儿次数最多的律师吧。 “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唐秋水注意到,他们在坐的椅子前面还有两个位置。对着一堵墙,中间隔了层透明的玻璃,桌面的纹路有点儿像料理台,很高级的藕灰色。 梁渠告诉她:“这是阅卷的地方。” “阅卷?” “嗯,基本是刑事案件。”梁渠抬起下巴示意前面空着的座位,“辩护人就坐在那边阅卷。” “啊……”听到刑事辩护几个字,唐秋水笑容凝结,思绪如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跑远。 远到高考出分,她填志愿时,没有任何犹豫地,选了刑法。 原因很简单。很小的时候,唐秋水跟着奶奶去村头看了一部老电影。电影的具体情节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男主角是个体型宽胖、性格古怪的老头,总戴着一顶黑色帽子,眼窝骨上架着单边眼镜,喜欢偷喝酒。 就是这样一个人,站上法庭的时候却魅力四射,黑白的画面都因为他而有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