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第76节
“怎么忽然间这么问?”林格说,“发生什么了吗?” “我要出差一段时间,明天下午的机票,”林誉之说,“大概两周。” 林格问:“去做什么?” “一些私事,”林誉之提得隐晦,“需要去处理。” 林格懂了:“是路毅重要你过去?” 她直呼其名,林誉之也不纠正:“对。” 林格说:“不是出车祸了吗?爸前几天看新闻了,说是生意对手干的……好像涉及到收购问题?是这件事吗?” “他保了一条命,不过需要在轮椅上多一段时间,”林誉之顿了顿,说,“他想让我去改姓氏。” 林格短促:“啊?” 改姓? 这在林格的意料之外。 林誉之的生父也姓林,理所应当的,林格从未想过林誉之会改掉这个姓氏……不过,林许柯那个性格,林誉之认定跟随他姓是种羞辱的话,改成母姓路也可以。 路誉之。 听起来还好。 “我不想改,”林誉之说,“还是姓林。” 林格了然:“因为手续麻烦吗?” “不,”林誉之笑,“因为你也姓林。” 林格扯出安全带,扣在自己身体旁侧,卡扣吻合时,有一个不紧不慢的力。她愕然,怔忡望林誉之。 “林誉之,林格,”他念着两个人名字,“听起来更像兄妹。” 林格拍了下他胳膊:“去你的。” “像兄妹不好吗?”林誉之说,“你只有我一个哥哥,我也只有你一个妹妹。不必穿情侣装,一念名字,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 林格说:“不要讲这么富丽堂皇的话啦,哪里有哥哥天天晚上去妹妹房间里睡觉的?” 林誉之笑出声。 多奇怪,之前提到“兄妹”,唯恐避之不及,现在的林誉之,却越来越主动提起,似乎已经自然到完全不在意“兄妹乱x”这件事。回到家中时,龙娇和林臣儒还喜滋滋地谈到这次的话剧体验,感慨大城市就是好啊,这种演出也多,演员也都好,台词念得抑扬顿挫的,听着都舒展。对了,改天你们也去看看,可好看了…… 林格今天傍晚穿了高跟鞋,脚后背被磨了一个小水泡,她不想挑破,只涂了药膏。边细细涂平整,边抬头,问爸妈:“你们看的什么呀?” “《雷雨》啊,”龙娇说,“可真够乱的,一家子人,哎,他爸的小老婆看上儿子,儿子又看上了私生女妹妹……” “后妈,是后妈,”林臣儒纠正妻子,正色,“不是小老婆。” “差不多,哎呀,反正乱糟糟的,”龙娇感慨,“基本全死了,太惨了。” 三个人聊得热闹,林誉之倒了热水,每人面前递了一杯:“如果兄妹俩不知道他们有血缘关系,或许是另一个结局。” 龙娇不可思议:“怎么能这样呢?他们可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啊!” “对于周朴园来说,儿子好好活着,也比同时失去孩子们要好得多吧,”林誉之微笑,“您看电视时不是最喜欢大团圆结局吗?” 龙娇还在想,林臣儒深以为然,点头附和:“也是,说不定这样,就不会死人了。” 龙娇还想反驳,说什么兄妹乱,伦实在很恶心之类的话,没说完,林格往自己脚后跟那个水泡上涂完了药膏,抬头,问:“妈妈,你之前抹手关节的那个止痛药还有吗?” 龙娇之前做活时不爱惜自己身体,寒冬腊月的,一双手也照样往凉水里伸。年轻时还好,现在年纪大了,手指关节开始发痛,常年备着几盒膏药,涂抹的,一痛就擦一擦。不能治根,只有轻微的缓解疼痛作用。 龙娇问:“格格呀,你哪里痛?” 林格揉着膝盖:“膝盖疼。” 龙娇说:“好端端的,怎么会膝盖疼呢?快让你哥哥看看,这该不会是风湿吧?我和你们讲喔,前几天我看了那些宣传栏,说现在啊,很多中老年人得得病,年轻小姑娘小伙子也都会得哦……” 林誉之果真起身了,林格想躲也躲不开,只能掀开长裙给他看。 膝盖上红红的一片,摩擦得痕迹比周围皮肤明显,昨天哄着她跪在那里好让他从后面来的男人,摇身一变就是好哥哥了,正正经经地握着她的膝盖,询问她,这样按痛不痛?那这里呢? ……这男人。 天底下不会再有林誉之更好的演员了。 龙娇和林臣儒都紧张地问林誉之,问林格膝盖痛是什么情况;林誉之温和地说没大问题,应该只是跑步太久了。 父母都格外地信任林誉之,这件事,在青春期时就开始困扰林格;一眨眼,过去那么多年,仍旧如蛛丝般如影随形。 林誉之不和父母讲路毅重要他改姓的事,只在一家人喝水聊天的时候,说有事外出一段时间,而在他讲这话时,林格低头,给林誉之发了条短信,尝试邀请他今晚来自己房间。 手机震动,林誉之面不改色,拿起手机,看一眼。 林格:「我等着你」 林誉之:「还在为了今天傍晚的事而愧疚?」 林格:「嗯」 林誉之:「那就算了」 林誉之:「我不想你可怜我」 林格要尝不出口腔中食物的味道了,她快速将它们咽下去,抬头,看坐在茶几对面的林誉之,他在喝水,黑色的瓷杯,会摧毁人食欲的颜色,林格想不明白,不懂他为什么要用这种颜色的杯子。 看不出他是否生气。 林格发消息:「不是可怜」 林格:「你明天就要走啦?」 林誉之:「嗯」 林誉之:「膝盖不是还痛么?继续休息吧」 发完这条消息,他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站起,微笑着问爸妈还想吃些什么水果?今天下午刚送来一些蓝莓,含有花青素,对眼睛有好处,他去洗一些过来? 林格闷闷不乐,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沙发上。 好奇怪,好奇怪。 她说不出现在这种别扭的心情从何处而来,大约是重逢后的林誉之对她百依百顺的次数太多了,才令此刻的她格外不适应。 ……似乎,这是林誉之第一次拒绝她的暗示? 虽说是情人关系,实质上,几乎不需要林格主动。 这点也和年少时候完全相反,以前主动的人都是林格,林誉之看书时候她也黏着对方。那时候林格性子更跳脱,更年轻,做事也从不想后果,事事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林誉之彼时在备考一项考试,专业课的书本在桌子上厚厚叠起来,闻着有淡淡的蓝色钢笔墨水味道,全是他密密麻麻的笔记。约好一起学习,林格先完成作业,百无聊赖,坐在林誉之怀里,撑着看他写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她看得眼皮打架,开始使坏,故意在林誉之怀中自我安慰,裙子盖着,遗憾一直到瘫软在林誉之怀中,他都不为所动,下巴搁在她头顶,气定神闲地完成论文草稿最后一笔。 然后就将林格拎着丢在书桌上,背对着,不轻不重地扇几下木兆,扇得林格哀哀地叫好哥哥,他才停手,抱她坐在自己怀里,一边揉打过的地方,一边垂眼,让她把哥哥的眼镜摘下来。 摘下眼镜,林誉之仰脸去亲她的唇,他鼻子高挺,总会碰到她。林格后来对着镜子照,不满意地说自己现在鼻子没有小时候那么挺了,肯定都怪他。 每每此时,林誉之都不反驳,只是笑,一本正经地问她,那你念大学后又长高的这几厘米,是不是也算我浇灌的? 如今回忆起之前这些事,好像已经蒙了层暗沉沉的纱,密不透风地罩下。现在的林誉之作,爱风格同以往大相径庭,开始多说话了,以前是默不作声地令她羞恼,现在是明打明地刺激着她。还有,就是力度更大,更不留情。 以前他大多数还是温柔的,分手时林格也故意拿此做文章,说他根本不是她喜欢的那种伴侣类型,即使是做火包友都不合格,她喜欢更粗暴直白的,而不是一个好哥哥。再后来的这些次,林誉之果真不是什么好哥哥了。任由林格吸着冷气说够了够了,他仍旧会冷静地把她企图往外爬的手脚都拽回来,继续按下去,问她,你不是就喜欢这样么?忘了? 停住。 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这些,不是忆苦思甜,而是如何让林誉之平稳地度过他心中“那道槛”。 林格不谈以后,她现在只想尽量开心、或者正常地活过一日又一日。 她不知其他的患者是否也和她一样,她只知自己目前的情况,少对未来做期待,开心一天是一天,几乎没有长远的规划。 她甚至都不期待今年过年的新衣和压岁钱了。 洗过澡后的林格又给林誉之发去一条消息。 林格:「你买好回来的票了吗?」 隔了半小时,林誉之才回复。 林誉之:「嗯」 林格:「要不要我去接你?」 林誉之:「不用,那天你应该在上班」 林格数了数排班,还真的要去直播。她坐在床上,盘起腿,还未回复,又看林誉之发来新消息。 林誉之:「我不想要你的同情,格格,不需要为了同情我而说违心的话」 林誉之:「没关系,我已经忘掉了今天傍晚的事情,早些休息,晚安」 …… 林格只看到手机屏幕上这一板一眼的几个字,就能想象到林誉之说这话时的表情。 一定又是没什么笑容,礼貌性地维持着表面平静。 林格躺在床上,想了想,发。 林格:「那你也早点睡喔,明天注意值机时间」 林格:「晚安」 发完后,林格就觉大脑在发出警报声了。 生病后的她情绪和情感额度都有限,分散下来、投入到每个人、每件事物上的精力也都有限。平心而论,今天这样同林誉之沟通,她努力让自己代入对方立场,已经令她久违地思考很多东西了。 她先前一直珍惜自己额外的情感,把它们装进一个密封的小箱子中,不透气,也吝啬地只分给父母。而现在,她打开里面的箱子,取出名为“着想”的东西,悄悄地投入到林誉之身上。 林格不知这样是好是坏,她本不对这段隐秘又原始的慰藉抱有过多期待。 林誉之走后的第二天,一切如常。 他没有发消息过来,只在傍晚打了一通电话,给林臣儒,说是龙娇身体复查的时间快要到了,提醒龙娇近期注意饮食,不要太放纵。 之后便没了。 林格不主动给他发消息,林誉之也没有主动发给她。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一周整。